第二百章暢談(一)
「鳴兒,你對蔣孔明的評價如何?」
方府之內,方老太的聲音凝重而厚實,但不知為何,方向鳴卻彷彿聽到了一絲的驚懼。
「蔣軍師,他學究天人,孩兒一直以來,都是十分欽佩的。」方向鳴如實地說道。
方老太對他的這番話不置可否,突然說道:「劉家,是完了吧。」
方向鳴沉吟半響,道:「太子殿下已隨叔父前往北疆大營,那裡有我們大漢二十萬精銳,未曾不能與匈奴人一戰。」
「唉……」方老太仰天長歎,雙眼中淚花閃爍:「老身所憂的正是如此啊,匈奴人與程家裡應外合,既能攻陷京師,又如何不會想到北方軍團呢?令德這麼做,怕是要引火燒身,把我們方家這最堅實的後盾給毀了啊。」
「姑婆……」方向鳴心中震駭,驚呼道。
「事已至此,多想亦是無用,只求吉人天相,能夠保全平安吧。」方老太無奈的聲音在空曠的屋中迴盪著,讓人遍體生寒。
祖孫二人沉寂下來。半響之後,方老太才打破了這股可以使人窒息的沉默:「鳴兒,你看風兒的黑旗軍如何?」
方向鳴勉強收斂心神,沉吟片刻,道:「二弟麾下高手如雲,黑旗軍驍勇善戰,天下無雙,堪稱當世第一。」
「那麼他對於劉氏忠心與否?」
方向鳴詫異的眼神看向她老人家,對於從她的口中竟然問出這樣的問題而大惑不解。
他的嘴張開來,抖動了二下,終於還是如實道:「二弟離開京師,甫到臨安,立即殺人立威,更改城名,並以龍為號,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若非如今局勢動盪不安,朝廷又豈肯善罷甘休。」
方老太露出了一絲冷笑:「不臣之心?其實懷有不臣之心的人何時少了,只是能夠把握機會,在最適當的時候顯露出來的人卻是寥寥無幾。這個臥龍城的名字應該是蔣孔明所取的吧。」
「正是。」方向鳴深有同感。
「那麼你呢?」方老太的一雙細眼牢牢的盯著他,板著臉,雙目威光四射,沉聲問道
方向鳴垂首,說道:「孫兒不敢。」
「若是太平盛世,國泰民安,老身相信,你絕對不敢。但是如今天下大亂,正是風雲際會之時,就連老身亦不免為之動心,你還說不敢麼?」方老太冷然一笑,煞氣逼人。
方向鳴的臉色頗為複雜,他幼受庭教,忠孝仁義禮智信,這幾個大字早已銘刻在他的骨髓之中。只是,在他的沉睡的時候,也曾有過更進一步的夢境。
當他得知許海風改城名為臥龍之時,所受到的衝擊遠比他自所預料的還要大的多,那天晚上,他恍惚間,隱隱地觸摸到了那至高無上的九五之位。雖然在第二天醒來之時,他立即將這一切歸咎於幻覺,然而,那夢中的一切卻讓他終身難忘。
這些都是他深藏於內心深處,最為陰暗角落的一絲遐想。他本以為今生今世再也不會為人所知,只是,他卻瞞不過方老太,這位已然活了八十多個春秋,曾經獨自一人撐起了方氏一脈近十年的睿智老人。
方向鳴一口氣緩緩吸入,良久不停,他的功力經過京師一戰,又有了長足的進步。
「風兒雖是對劉氏不忠,但他對我們方家如何?」方老太不再繼續這個令孫子為難的話題。
方向鳴臉上神情微微一變,朗聲說道:「二弟與孫兒親如手足,又娶了盈妹為妻,他為人厚道,甚重情義,孫兒敢以項上人頭擔保,他斷不會對我們方家不利。」稍一停歇,他復又高聲道:「孫兒的這條命,就是他從千軍萬馬之中救回來的。」
方老太看著他的臉,神情逐漸柔和:「你和風兒,都是人中龍鳳,當世俊傑。看到了你們,就讓老身想起了當年的董鋅睿和程玄風。嘿嘿,歷史是何其相似啊,一樣的外族入侵,一樣的絕代雙嬌啊。」
「二弟之成就,遠在孫兒之上,孩兒不敢與他相提並論。」方向鳴的眼中一黯,道。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風兒雖然了不起,但他的根基遠不如你,你畢竟是方家的長子長孫,三大世家真正的代言人啊。」方老太的眼神豁然轉為凜厲,聲音也隨之拔高:「只是,老身還是奉勸一句,鳴兒啊,你最好還是忘了吧,這個念頭就當作是一場夢,而現在,夢,已應該醒了。」
方向鳴抬首,滿面皆是詢問之色。
「無論是當年的董鋅睿和程玄風,還是如今的你與風兒,你們四人都不是開國之君的料。」
方老太的一句話就像是一把巨大而無情的大椎將他心中的那點僥倖和奢望重重地打成了一粒粒的殘渣。
「為什麼?」方向鳴脫口而出,他並沒有發覺自己的面容已然抽搐,扭曲的近乎於猙獰。
「因為你們的心中都有情,你們捨不下這情義二字,你們都不夠狠。正因如此,你們永遠也不可能成為開國之君。」方老太頓了一頓,冷冷的聲音再度響起道:「或許,風兒將是唯一的例外。」
「二弟?」方向鳴的話無力的漂浮在空氣中。
「不錯,因為在他的麾下有一個人,一個能夠扭轉乾坤,翻天覆地的人。」
「誰?」
「蔣……孔……明……」
內院庭捨,許海風放聲大笑:「就因為姑婆她老人家有此疑心,你就故意為之,這可不像你啊。」
蔣孔明歎了一口氣,無奈的道:「人老了,這個疑心病自然也就重了許多。她老人家的影響力實在太大,學生可不想有什麼節外生枝的麻煩,不如就讓她自以為是好了。」
「唉……軍師大人,委屈你了。」許海風收住了笑容,起身深深一揖。
「不必客氣,為主公分憂,實是學生份內之事。」蔣孔明還了一揖,今時今日,無論人前人後,他對待許海風再也不曾有過一絲失禮之事了。
許海風看著他的臉,突然間神色變得極為古怪,眼中更是有著一絲壓抑的笑意。
蔣孔明被他看得心中發毛,整了整衣冠,拂了拂袖口,掃了掃身前身後,卻瞥見許海風眼中的笑意愈加濃厚,不由地微怒道:「學生究竟有何不妥之處,尚請主公明示。」
許海風咳嗽了一聲,道:「軍師大人一心為許某著想,實在無以為報。」
蔣孔明狐疑的注視著他,心中暗恨,為何自己的讀心術在面對宗師級別的武者之時就變得毫無用處了。
他的這番話明顯是推托之言,若是這樣就被他隱瞞過去,那他蔣某人就真的是妄以孔明為名了。
蔣孔明後退一步,面現沮喪之色,道:「既然主公不肯明言,學生自也不敢強求。」他這句話說的深沉之極,彷彿心灰意懶,再也無法對任何事物提起絲毫興趣一般。
許海風大訝,他的靈覺此時竟然同時感受到了二種迥然不同的感情。
一種正如蔣孔明所表現出來的那般頹唐,那是如同死寂一般的陰暗。
另一種則是靈動和活潑,彷彿對於一切都充滿新鮮感,彷彿幼兒求知的渴望。
這二種不同的感覺竟然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許海風的眼睛不由地亮了起來,這個蔣大軍師又會帶給他怎樣的驚喜呢?
「好吧,既然軍師大人執意想要知道,許某就只好失禮了。」許海風的眼神又恢復平和,只是露出了一絲罕見的尷尬:「許某只是在想,二年來,為何軍師大人從未親近女色?」
蔣孔明一怔,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許海風頓時發覺那二種奇異的感覺在瞬間煙消雲散,以他宗師級別的靈覺竟然也無法捕捉到任何蛛絲馬跡。
「學生非是不想,而是不願亦不敢啊。」
許海風大惑不解,問道:「這又是為何?」
蔣孔明抬眼看向許海風,緩緩地道:「學生垂危之際,幸遇主公,蒙主公不棄,賜以血酒,得以起死回生,這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軍師大人客氣了。」許海風摸不準他的意思,只好隨口應了一句。
「學生追隨主公已有二年,在這二年之中,無論主公有何要求,學生皆是盡心盡力,絕無半點疏忽怠慢,主公可知為何?」蔣孔明驟然問道。
許海風心頭電光火石般地閃過無數念頭,道:「那是軍師大人厚愛。」
「不然。」蔣孔明艱難地搖頭,他的臉上滿是苦澀:「只是因為蔣某人根本就無法興起違逆主公的念頭。」
許海風望著他,這還是他首次對自己吐露心思。
「主公之血,霸道異常,所服之人,此生再無貳心。」蔣孔明看著他,淡淡的,無奈的,帶著點兒哀傷:「方老太說的不錯,學生是不願有後,因為學生不知道,自己的後代會否亦是如此,學生不願在他們尚未出生之前,就已經給他們戴上一副永世不能掙脫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