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午,皇長子才從御書房回宮,沈太夫人焦急的迎過去,卻見他眼睛紅紅的彷彿哭過的樣子,心驚問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多日壓抑的痛苦,皇長子見到了祖母和母親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祖母!」
皇后也急著從床上下來,由毛姑姑扶著:「炎兒,到底怎麼了?」皇長子低聲哭了一陣總算抬起頭來,又抱著皇后:「母后,您身體還好吧?」
「你先別管我。」皇后拉著他上下去看,又著重去看他左肩和手臂,皇長子就下意識的一退避開一步,皇后一怔問道:「傷還沒好?母后弄疼你了?」
「沒有。」皇長子說完便垂了眼眸:「傷勢好的差不多了。」
沈太夫人也是滿面的心疼,看著皇長子的手,顫抖的伸過去扶著,問道:「你的手……」皇長子目光一動,朝毛姑姑道:「你去幫我倒杯水來。」
毛姑姑躬身應是,出了門將門關上。
皇后越發的狐疑,按著皇長子的著急的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說話啊,你為什麼哭,手臂的傷好了為什麼不讓母后看?」
「我哭是因為二弟在路上受傷了。」他說著一頓又道:「他在車裡我嫌煩,就讓他出去騎馬,他從馬上摔下來硌著腿了……都是他自己沒有用,有人牽著馬他也不會騎!」說著看向皇后委屈不憤的樣子:「父皇就說我沒有照顧好弟弟……我又不是侍衛,為什麼要我照顧!」
「知道了,知道了。」皇后拉著他在床邊坐了下來:「是你父皇不分青紅皂白,再說老二向來嬌滴滴的似姑娘一樣,他自己沒有坐好怎麼能怪你。」皇后說著,還是更關心他傷勢:「那你的傷呢,母后傳太醫來給你看看可好?」
「不用,不用!」皇長子搖著頭,試著動了動手臂,懊惱的看著皇后:「不用他們看……我的手臂……不能動了。」
皇后一怔,驚呆著看著他:「你說什麼?」皇后按著他的胳膊:「你再和母后說一遍,你的手臂怎麼了?」
皇長子見皇后的面色,就有些不安的朝沈太夫人看去,沈太夫人擰了眉頭過來:「你別嚇著他。」說完,看向皇長子:「可問過太醫,太醫如何說?」
「我誰都沒有說,告訴他們就等於告訴了父皇,父皇一定會討厭我的。」皇長子垂著頭滿面的沮喪。
皇后聽著顫抖著伸出手去,一點一點放在了皇長子的手臂上:「真……的……不……能……動了?」
皇長子點點頭。
皇后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在了床上。
「皇后。」
「母后。」
沈太夫人和皇長子大驚失色,一下自抱住了昏迷的皇后,皇長子跑出去喊道:「快去傳太醫!」門外三三兩兩的宮人,沒有人像從前一樣聞聲便動,而是懶懶的看了眼皇長子,才有人俯身應是,晃悠悠的出了宮門。
皇長子臉色陰的能滴出水來,若是以前這種踩低爬高的東西,他必定毫不留情的殺了,可是現在……
他滿目的憤恨,只能緊緊攥緊了拳頭,忍著心底的怒,他找來毛姑姑,吩咐道:「去御書房,將母后暈倒的消息告訴父皇。」毛姑姑應是,他又道:「記住,說的越嚴重越好。」
「奴婢知道了。」毛姑姑點著頭提著裙子出了鳳梧宮。
過了許久太醫到了,在裡面施針餵藥,皇長子就站在門口等聖上,等太醫提著藥箱走了,也不見聖上的影子,毛姑姑一個人回來,皇長子焦急的問道:「怎麼樣,告訴父皇了沒有?」
「奴婢沒有見著聖上,不過奴婢告訴了常公公,常公公說稍後就回稟聖上。」毛姑姑緩緩的回了,皇長子卻是臉色一冷:「不是讓你親自告訴父皇的嗎,常公公那個狗奴才從來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你再去一次,務必親自見到父皇。」
毛姑姑臉上露出為難之色:「殿下……」聞聲皇后已經醒了,現在叫聖上已失了意義。
「沒用的東西。」憋了一天的火,皇長子想也不想,抬腳就朝毛姑姑膝蓋上踢去,因為人小力氣不大踢的並不算重,可毛姑姑還是跌坐在地上,摀住腿臉色煞白。
「畜生。」忽然,殿門外明黃一現聖上自外面走了進來,臉色沉冷的看著皇長子,又看了看地上跪坐著的毛姑姑,再次問道:「你在做什麼?」
皇長子一驚暗暗瞪了眼毛姑姑,剛剛怎麼也不讓一讓,他抱拳躬身回道:「因為她偷懶爽滑欺騙兒臣,兒臣氣不過便踢了她一腳。」一頓又急切的解釋道:「不過踢的並不重,她嬌氣所以受不住。」
聖上眉頭緊緊擰了起來,眼底露出厭惡:「哼!」冷哼一聲不再看皇長子,從他身邊繞過忽然又停了腳步:「今晚去御書房,將百家姓抄十遍,朕要讓你記住,這天下不是只有朱氏,你身為皇子也不比旁人尊貴一分,知道了沒有?」
「兒臣知道了。」皇長子垂著頭應了,又朝裡面指了指:「父皇,母后剛剛暈倒了。」
聖上眼眸一瞇,不再看他轉身便進了裡間,床上皇后閉著眼睛,耳中卻能聽到父子倆在外面的對話,想到自己兒子如今變成身有殘疾,他這個父親不但不安慰照拂,還多加指責,心中的火便是熊熊燃了起來,她要睜眼沈太夫人卻是咳嗽一聲,朝聖上行了禮。
聖上目光冷幽幽的轉過來,放在沈太夫人身上:「姑母年事已高,以後沒事就不要常出來走動,就待在府中安心養老吧。」
沈太夫人一怔,驚訝抬頭朝聖上看去,聖上又道:「朕當初說過,會將你當母后一樣尊敬,現在朕也不變初衷……從今日開始,姑母便留在沈府內,頤養天年,含飴弄孫,也過一過普通婦人老年的悠閒日子。」幽禁了。
他這已經是看在皇長子的面子上,對沈氏從輕發落,若不然以他們的罪名,便是滿門發落貶為庶民也不過,可沈氏畢竟是皇長子的外家,沈太夫人當年鼎力扶持他登基,不但如此,他又是他的姑母,處罰上他不得不顧及人言可畏。
沈太夫人愣了許久,儘管心中明白可一生做慣了人上人,如今讓她退居人後自此隱匿在府中,她一時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多謝聖上體恤,自沈季離世老身便覺得身體每況愈下,確實需要好好調養一番。」沈太夫人收回驚訝的目光點頭應是:「只是皇后身子不好,還請聖上派人多加照顧一二才是。」
聖上面色冷淡:「她是朕的正妻,朕自當會照顧他。」說完目光就落在早已經睜開眼睛,不甘的看著她的皇后面上:「皇后醒了?可有大礙?」聖上負手看著她並未見有關心之色。
皇后語氣再掩飾不住的怒意,當年若非他們沈氏相助,怎麼會有他的今日,可是他呢,政局穩定就縱容蕭四郎一步一步將沈氏推翻,都說帝王無情,她如今才算是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心死了,皇后再看眼前的男人,就覺得噁心,一眼都不想再見他。
她閉上眼睛,眼淚就從眼角流了下來,可是,她的炎兒怎麼辦,一個廢了手臂的皇子,若是在宮中沒有母親照拂,往後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艱難。
轉眼,她恢復了常色,慼慼的看著聖上:「聖上體恤母親,臣妾感激不盡。」說完,朝皇長子看去:「炎兒,快給你父皇倒茶。」
皇長子飛快的應是,帶著毛姑姑退了出去,皇后微笑著道:「臣妾身體不適,還望聖上恕罪不能起身迎駕。」
聖上深看了眼皇后,淡淡的道:「你既然是身子不適,宮中的事有樂貴妃,待雯貴妃傷勢好了也能幫她,你且安心!」
「謝聖上體恤。」皇后回以微笑,可被子裡的手心,幾乎快被指甲掐爛了。
聖上不想多待,頷首道:「朕這些日子還有要務,若有事便去找常公公。」言下之意,有事沒事都別去找他。
「聖上。」皇后想要做最後的努力:「臣妾真的沒有派人去刺殺蕭懷敏,臣妾還是那句話,他不過蕭府庶子,臣妾有什麼理由去殺他。」
聖上走路的步子一頓,轉目過來看著她,陌生而疏離,正要說話,外頭常公公隔著門便喚道:「聖上,奴才有事回稟。」
「進來吧。」聖上看著進門而來的常公公,問道:「什麼事?」
常公公朝皇后和沈太夫人行了禮,就躬著身子有些猶豫的樣子,聖上便道:「說吧!」
「是施大人。」常公公面含喜色:「剛剛有人回稟,施大人已在民間找到失落多年的皇子,不日就會歸京。」
聖上眉梢一挑,臉上露出喜色來,點頭道:「好,好!朕等著他回來。」
沈太夫人一個不穩扶住了床沿才堪堪站穩,常公公剛剛說什麼?找到了先皇后遺腹子了?怎麼可能,蕭懷敏就是那個孩子,不是已經死在關外了嗎,怎麼還會被施勝傑找到?
她搖著頭不敢置信,滿面的驚恐,難道,她連最後一點以為的勝利,也在別人的算計之中?
皇后騰的一下坐了起來,瞇著眼睛瞪著聖上:「你說什麼?等誰回來?」
聖上就轉頭過來,看著皇后:「等朕的長子,皇后也替朕高興?」
「不可能。」皇后脫口而出:「他不是死了嗎?」話落,意識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他當年不是在聖上府邸隨著先皇后一起薨了嗎。」
聖上目光冷冷的看著他,眼底是竭盡的涼薄和輕蔑:「朕的皇兒如何會死,自是活的好好的。」
門外啪嗒一聲,瓷器落地的碎裂聲傳來,皇長子滿臉驚恐的看著裡面……先皇后的遺腹子回來了?那豈不是大周正經的皇長子,那他呢,他是什麼?
聖上拂袖轉身:「皇后好生歇著。」頭也不回的出了門,留了呆立在門口的皇長子,站在床邊的沈太夫人和魂遊天外的皇后在房內。
她們終於明白,或許蕭四郎所做的一切都是經過聖上默許的,所以他才是最歹毒之人。
自此,仁宗的第二位皇后,歷史上為了和先皇后區分而稱之為小沈氏的皇后被打入冷宮,封號還在但鳳梧宮卻就地化為冷宮,沈太夫人則被幽禁在府內終生不得離府半步,直至她死的那一日,都沒有再與自己的女兒見上一面。
一場風波悄無聲息中平復。
沈季靈柩被運回京城那日,夏日的艷陽高照,滿城沉浸在先皇后遺腹子,也就是大周真正的皇長子一個月後返京的消息中,裝著國舅骨灰的馬車緩緩入城行在沸騰的大街上,沒有人在意更沒有人迎接,顯得格外的淒涼。
沈太夫人抱著沈季的骨灰罈,呆呆的坐在兒子在家常待的書房,一坐便是兩天不吃不喝不動不論沈夫人如何喊門皆是不應。
兩日後,沈夫人破門而入,就發現沈太夫人一身宗時期宮中宮裝加身,莊嚴肅穆的端坐於書桌之後,懷中抱著兒子的骨灰罈,睜大了眼睛看著前方,一動不動……
「娘。」沈夫人察覺不對:「娘?」她搖了搖沈太夫人,就見她瞪著的眼睛裡一滴淚順著眼角落下,身體卻隨著沈夫人搖晃的方向倒了下去。
沈夫人撲了過去:「娘。」扶住了沈太夫人:「娘,您不要嚇我,您醒醒啊……」
當年受宗寵愛,承宗維護歷盡三朝未衰的長亭公主,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於宅邸之中,而這個消息,同樣被淹沒在激動的皇長子歸京的消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