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的四周果然如蕭延箏所說掛著深青色的棉布簾子,裡面還沒有升火盆,司杏就回頭吩咐兩個婆子:「勞煩兩位媽媽燒個火盆來吧!」兩個人蹲身應是,就出了亭子上了小徑。
析秋讓司杏和春雁也坐進來,隔著簾子果然比在梅林要舒服許多,春雁就蹲在地上去給析秋揉膝蓋,將自己的手心搓熱隔著衣裳按上去,析秋按著她的手道:「不用,也不大疼的,你們也不用這樣緊張。」春雁自那次事情之後,沉默了許多,析秋想和她說說話,可卻沒尋著機會,她拉著春雁的手問道:「你可是心裡有事?」
春雁很堅定的搖了搖頭,回道:「奴婢心裡沒事。」析秋歎了口氣:「你跟我幾年了,你若有事就不說話,站在那裡就常常發呆,你這幾日可都是這樣的。」
「小姐……」春雁就摸著析秋的膝蓋,垂著眼睛道:「奴婢只是……只是有些怨,也沒有別的。」
析秋挑眉問道:「怨什麼?」春雁想到大老爺,想到佟析硯,想到很多人,最後又搖了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道怨誰,反正每次見您走路時難受的樣子,心裡就難受的緊,恨不得代您去疼,恨不得找個人罵一頓,可是奴婢又不知道去罵誰……」誰也不能罵,誰都比她們尊貴!
春雁說著,司杏的情緒也跟著低落起來。
析秋就拉了春雁的手,又看著司杏道:「傻丫頭!人是群居的,活在世上又怎麼能孑然一身全然獨立,總有這樣那樣的撇不清,總有這樣那樣的利益牽扯,你若想過的好,不是去怨別人,而是要讓自己更強大,只有你強大了,再有同類的事發生,便是你扯不清,旁的人也會讓你乾乾淨淨,沒有人敢追究你的責任!」
春雁似懂非懂,只聽到析秋所說的強大自己,她紅著眼睛點點頭,正要說話析秋卻將手指放在唇邊:「噓!」她說完,司杏和春雁立刻噤了聲,亭子裡立刻安靜下來,外面風吹起樺樹發出沙沙的聲音清晰的傳進來,在那聲音中還摻雜了有人走動的腳步聲。
春雁壓著聲音道:「是不是二小姐回來了?」析秋搖了搖頭,若是蕭延箏回來腳步不該只有這樣單調才是,她帶著四五個丫頭婆子,又是女子走動,必然是環珮叮噹響動很大。
「二爺!」一個女子的說話聲傳了進來,析秋聽著有些耳熟,只不過對方因為太過緊張,聲音顫抖著她聽不清晰。
「什麼事?」蕭延亦的清潤的聲音,此刻聽著沒有平日裡的親和笑意,夾雜著拒人千里的疏離。
析秋幾乎肯定,自己今天的運氣的很背,這是聽到了不該聽的事了,只是滿後院那麼大的地方,怎麼偏偏在這裡碰見了。
念頭閃過,那女子正說道:「二爺,我有話想和您說,那邊有個亭子,我們進去坐坐行不行,我保證,只說幾句話就走……畢竟這裡人來人往,被人看見了總是不好!」
外面沉默了半晌,蕭延亦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來:「籐小姐,你若是有事便去和五夫人說,或是去找二夫人也可,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析秋一驚,終於想起來說話的女子是誰,竟然是五夫人的妹妹,秋娘!
「二爺!」有衣袂摩擦聲傳來,想必是拉住了蕭延亦的衣服:「二爺您別誤會……我只是,只是想將這個送給您。」說著悉悉索索拿了東西出去。
蕭延亦又是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多謝滕小姐好意,蕭某近日事務繁多,對此頑石也失去興趣,籐小姐還是收回去吧。」說完甩開自己的袖子,傳來腳步移動的聲音:「籐小姐請回!」
秋娘好像哭了起來,蕭延亦又停了腳步,聲音比方才略溫和了些:「籐小姐是客,對府裡不熟悉,還是不要亂走的好。」說完傳來了腳步聲。
這時簾子外面傳來蕭延箏的聲音:「析秋!」蕭延箏應該是換好了衣衫回來了。
析秋哀歎一聲,支著額頭坐在亭子裡鋪著氈毯的石墩上,司杏和春雁也是臉色一變,本來她們可以等二爺和籐小姐離開再出去,這樣他們也不會發現他們在裡面,這樣蕭二小姐一出聲,小姐就是不出去也不成了。
析秋尷尬的笑了笑!
「二哥?籐小姐?你們怎麼在這裡?」蕭延亦詫異的看著蕭延亦和籐秋娘,滿臉的疑惑。
秋娘迅速將手裡捏著的石頭塞進了袖子裡,紅著臉支支吾吾的回頭去看蕭延箏,蕭延箏目光狐疑的落在她臉上,又去看蕭延亦,蕭延亦滿臉淡然的樣子回蕭延箏道:「我去大哥的書房取些東西,你怎麼在這裡?」
蕭延箏彷彿明白了什麼,收回了放在籐秋娘身上的目光,走到蕭延亦身邊笑著道:「我和析秋在梅林賞梅,後來我出了汗就回去換衣裳,讓析秋在亭子等我呢。」又指著自己帶來的棋盤:「二哥有沒有空,我們好久沒有下棋了。」
蕭延亦沒有去看棋盤,目光卻看向樺樹叢中的亭子,挑著眉問道:「六妹妹在裡面?」
「是啊,林子風大,我讓她在這裡的等我的。」蕭延箏無所覺的答道,又對著亭子喊道:「析秋!」
籐秋娘此刻的臉色,已經由紅變成了黑紫色,她緊緊捏著手指順著目光看向亭子,暗暗祈禱析秋不在裡面。
析秋歎了口氣,她知道以蕭延箏的性格,若是她再不出去,指不定就會讓人進來找,她搖了搖頭,又不是她做了不能見人的事,怎麼反倒她成了躲著的那個人了。
想著,她就看向司杏:「出去吧!」司杏就硬著頭皮掀開簾子。
蕭延亦看見析秋果然從裡面走出來,目光微微一閃,析秋從容的朝他們走來,朝蕭延亦屈膝福了福:「大姐夫。」又和籐秋娘見了禮:「籐小姐!」
籐秋娘此刻看析秋的眼神,已經不是單純的尷尬,她窘迫垂了臉手足無措的回了析秋的禮,語無倫次的道:「我……我出來有半刻了,就先告辭了!」說完也不等別人回話,就一個人匆匆往回走。
析秋暗暗挑眉,也垂著頭不去看蕭延亦,蕭延箏倒是納悶了,看了看析秋又去看蕭延亦,直覺的氣氛有些怪。
蕭延亦見平日裡從容淡然的六妹妹,此刻竟有些無措的尷尬的舉止,眼底就暈出絲笑意來,一整夜的勞累和鬱悶也消散了不少,他知道若是自己一直待下去,析秋定會一直垂著臉,他笑著對兩人道:「你們玩吧,記得別吹了風。」又對蕭延箏道:「六妹妹腿不好,你可不能由著性子累著她。」
蕭延箏很認真的點點頭,回道:「我知道了,二哥去忙吧!」
蕭延亦就朝析秋點了點頭,轉了身下了台階去湖中的凌波館裡。
蕭延箏則滿是不屑的撇撇嘴,對析秋道:「五嫂整日裡將疼秋娘誇的仙女似得,到處托了人去說媒,沒想到疼秋娘卻是這樣的……」竟打起二哥的主意來!她失了興致,就拉著析秋的手道:「咱們也別在這裡待著了,去我哪裡吧!」
析秋求之不得,她巴不得立刻離開這裡才好!
兩人就攜了手原路返回園子裡,又去了蕭延箏的房裡。
析秋坐在炕上,心裡憋著的氣終於舒了出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情,籐秋娘到底在想什麼?她娘家在通州也頗有名氣,聽說前朝時還出過一位閣老,如今家裡也有人在朝為官,雖不是高門可也是書香門第,這樣的人家嫡出的女兒無論如何也不會送去給人做妾,她放著嫡妻不做,卻來和蕭延亦糾纏,難道她想留在侯府裡,給蕭延亦做妾不成?
蕭延箏靠在蜜色的碎花的迎枕上,閉著眼睛歎了口氣:「五嫂那樣要面子的人,恐怕要丟大臉了。」二嫂可不是省油的燈,這麼多年她沒有子嗣,雖然很大度的要給二哥納妾,可但凡二哥多看一眼的丫鬟或者良家女子,過幾天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出來,不是得了病就是逃走了,再不然就莫名其妙的的犯了錯,被她罰了,她還記得前幾年,她身邊陪嫁來的丫頭,叫什麼她不記得了,只知道長的頗有幾分姿色,二嫂說要開了臉做通房,當晚還親自將二哥送去那丫鬟的房裡,可還沒等燈吹滅,二嫂就上吐下瀉的病了,二哥本也沒有這意思,索性就回來陪著二嫂,可這事卻沒有完,那丫頭過兩天也開始上吐下瀉,沒幾日就去了。
二嫂說是她不好,那丫頭床前床後的伺候她,怕是過了病氣。
她暗暗笑了起來,怎麼她自己沒事,那身體強壯的丫頭反而死了!
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罷了,誰又不知道呢!
析秋笑著回道:「籐小姐畢竟是閨秀千金,也不過是一時糊塗罷了,過後會想明白的。」蕭延亦這樣的男子,溫潤清雋,對人又和絢親和,對一般的少女確實具有極大的吸引力,譬如籐秋娘,譬如佟析玉!
她想了想也搖頭搖頭,目光又落在靠在炕邊的窗台上,不期然的看到那塊刻著『別有洞天』四個字的雨花石,她忽然心裡突的一跳,想到自己曾在普濟寺裡得到那塊石頭,那上面的字體和這四個字如出一轍,她臉色微微一變,指著那石頭問道:「這石頭上的字是誰刻的?」
蕭延箏就起身看著那個石頭,回道:「二哥!」她笑著道:「你在二哥房裡一定看到很多奇形怪狀的石頭吧?二哥可喜歡這些東西了,以前他常常一個人去深山裡,一待就是好幾日,每次回來時包袱總能找出幾塊石頭來,他還喜歡用刀上面刻字。」她說著彷彿很高興,就坐在炕上摸著那塊石頭上的字道:「有次他還在一塊很大的太湖石上刻了蘭亭序,花了數月時間,當時父親還在,就狠狠說了他一通,讓他扔了,二哥就是不扔晚上還抱著那塊太湖石睡覺呢。」
析秋微微笑了起來,問道:「那時年紀很小吧?」蕭延箏點頭道:「好像是十一歲的樣子。」
蕭延箏說的眉飛色舞,析秋笑了笑沒有說話,心中卻是想到她手中那塊石頭,若上面的字真是出自蕭延亦之手,那又怎麼會落在普濟寺,又怎麼會在那只甕裡?如果真的是蕭延亦的,那麼無論當初是什麼緣由,她都不能留著那塊石頭!
念頭閃過,房外平巧掀了簾子進來,站在門口對蕭延箏道:「小姐,太夫人讓您過去一趟。」蕭延箏抬著眉梢問道:「可說了什麼事?」
平巧搖了搖頭:「二爺也去了!」蕭延箏就點點頭沒有說話。
析秋起身和她告辭,和蕭延箏一起出了門,在門外分了手她則回了佟析華的院子。
等進了院子,析秋先去佟析華房裡,她彷彿小憩了片刻,正讓一個媳婦子在給她梳頭,析秋就靜靜站在她身後,房間裡靜悄悄的,等佟析華重新梳好頭,她才回頭去看析秋笑著問道:「和二小姐去逛園子了?」析秋就點點頭,佟析華又道:「都去了哪裡了?」
析秋低著頭,就將她和蕭延箏的今天走過的地方一一說了一遍:「我們在梅林裡坐了一會兒,裡面風很大,不過臘梅開的卻很好,雪壓在枝頭上嫣紅的梅花自雪白中露出點頭來,輝映成趣美不勝收,只是路上有些滑林子風也很大,若不然姐姐要是得空也可以去坐坐。」說著她笑看佟析華:「本來想去樺樹邊的那個亭子裡下棋,又碰到姐夫了,說了幾句我就和二小姐回來了!」
「哦?」佟析華滿面的笑意:「還碰著二爺了?都聊了什麼?」
析秋就回道:「姐夫和二小姐說了幾句,我也沒插嘴,二小姐問姐夫是不是一早回來的,姐夫說是,正要去凌波館取些東西,然後就讓我們先回來了。」佟析華低頭喝茶,眼睛微微一瞇,嘴角上就浮出一抹笑容來,似笑非笑頗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