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一同去秦國?」空靈的眸底劃過了訝然之色,紫蘇抗拒地垂下了頭,「這」
人總是故土難離的,更何況秦國地處西北偏遠之地。
「怎麼?你不願?」見紫蘇有些畏難,芙姬不悅地蹙起了細彎的柳眉。
「回小姐,我離不開如筠我們姐弟不想分開。」紫蘇耐心地解釋,希望這個驕縱的大小姐可以網開一面,不要強人所難。
女子外嫁,婢女可以陪嫁,但可從未聽說僕從亦可陪嫁的。
若是芙姬強行帶她去秦國,那紫蘇與生奴則絕對要兩地相隔了。
「哼你已入府,就是我的奴婢,我是你的主子」芙姬不在意地輕哼一聲,拿起軟綿向頰畔撣上幾許胭脂,「我的話你也不聽?要不是看在你在梳妝打扮上還有兩下子,就憑你那張嚇死人的疤痕臉,本小姐還懶得帶著你呢。」
紫蘇無奈地微搖螓首,沉默不語,她很清楚與芙姬這等小姐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掃興罷了,你先退下!」芙姬甚為不快地蓋上了粉盒,冷聲喝令。
「是。」紫蘇服了服身,轉身步出了琉璃軒。vss0。
入夜
紫蘇一個人坐在迴廊的長椅上,仰起頭,對著滿天繁星默默發呆。
這時,生奴捧著剛剛煎好的湯藥,在紫蘇身邊坐了下來,「阿姐,喝藥了。」
「你聽說了沒?小姐要和親秦國的事情?」接過藥碗,紫蘇仍是愁眉不展。
「聽說了,府中的下人們都在私下議論著呢。」生奴看不懂紫蘇臉上帶著的憂鬱,擔憂地探問:「阿姐,怎麼了?小姐要嫁給秦王,此事有何不妥嗎?」
舀起黑稠的藥汁,徐徐地送入口中,紫蘇長歎道:「她想要我隨她出嫁如此一來,你我便要天各一方了。」
「什麼?」生奴驚訝地逸出一縷低呼,心底湧起了幾分焦躁,「這怎麼成?她要出嫁,憑什麼拽上姐姐?」
「你不懂,就算是一般的富庶人家,嫁女兒都是有陪嫁丫鬟的,何況是郡主出嫁呢。」提及此事,紫蘇亦是為難得很。
現如今,他們寄人籬下,身為凌陽郡府的家奴,按理該當聽從主子的差遣。
「不行,我不要和阿姐分開。」不捨地扯住了紫蘇的衣袖,生奴語意堅定地說:「咱們去求霍管家」
「哎小姐的脾氣,連郡王都奈她不了,事事還需依順著,何況我等只是奴才而已。咱們的話,沒人會聽入耳的,更沒人會在意。」紫蘇畢竟曾在相府生活,自是瞭解豪門貴府中奴才們的生存之道。
「難道咱們就任人擺佈?」生奴不甘願這麼快就與紫蘇分別,多月來的相處,已讓他們之間有了家人般的親密感。
紫蘇仰起頭,將藥汁一飲而盡,柔聲寬慰:「你也不須太過憂心,讓我再想想辦法。」
「嗯。」生奴微微頷首,他願意聽從紫蘇的安排。
「對了,這件衣衫,是我這幾日得空縫製的,你穿上試試,哪裡不合適,我再拿去改。」打開了一個布包,紫蘇將黑色的絲絨長衫交到生奴手中。
柔滑舒適的觸感在掌心蔓延,生奴既激動又欣喜,一股溫熱在心頭流淌,「謝謝阿姐這麼多年來,這是我第一次收到新衣。」
「開心就好,試試吧。」愛憐地撫上了生奴的發頂,那種惺惺相惜的感覺讓兩個孤獨的人心貼得更近。
紫蘇感謝眼前的這個少年,他不僅冒死救她脫離蠱王的掌控,更陪著她挨過了這段最艱難的日子。
他們都是孤苦之人,可謂同病相憐,流落在這茫茫塵世中,遂背間珍惜彼此的陪伴。
展開了衣衫,紫蘇幫生奴披上,笑意滿滿地打量著他,「是不是肘部這裡緊了些?」
「不我覺得很合適。」生奴露出了明朗的笑容,大掌細細摩挲著柔滑的面料。
「如蘇」崔嬤嬤緩步走入迴廊,輕聲地喚:「你隨我來,郡王要見你。」
「好。」紫蘇囑托了生奴兩句,而後趕忙跟著崔嬤嬤前往醉雲軒
醉雲軒
紫蘇垂眸佇立在內殿中央,心中正在揣度著凌陽郡王此番傳見的意圖。
須臾後,凌陽郡王面帶疲態地走了進來,渾厚的嗓音沉聲響起:「如蘇來了,坐吧。」
「謝郡王。」恭敬地服了服身,紫蘇在書案對面的長塌上落座,清澈的灰綠色美眸中湧動著絲絲困惑。
「你來府裡也有段日子了吧?」凌陽郡王端起茶盞,輕呷了口,態度平易而和善。
「是,承蒙郡王恩德,我與弟弟才能有個落腳之處,衣食無憂。」紫蘇真誠地向他表達謝意。
凌陽郡王滿意地點點頭,「你果然是個識大體的孩子。我知道,芙姬那刁蠻的個性,讓府中的下人們很難招架。你能在她身邊留那麼久,自然是有過人之處的。」
這番客套恭維的說辭聽在耳中,紫蘇卻沒辦法高興起來,她總覺得凌陽郡王話中有話。
「芙姬終於答應前往秦國和親了,但她提出一定要你陪嫁。」凌陽郡王望向紫蘇,頗有些為難,「本王希望,你能答應下來。芙姬那孩子驕縱得很,而你識得大體,平日裡又穩重,有你在她身邊時刻提點著,本王也能放心些。」
舒展的黛眉徐徐蹙攏,紫蘇站起身,跪了下來,懇切陳詞:「郡王對我姐弟恩重如山,您的要求,如蘇本不該推辭但我們姐弟自小相依為命,從未分離過如今此一去,我們等於生離望請郡王體諒我們親情難捨的心情。」
「哎」凌陽郡王神情落寞地長歎道:「親情難捨本王又豈會不懂?芙姬是本王唯一的女兒,本王視為掌上明珠,她此一去,我們父女亦是生離。」
此言一出,紫蘇的神情頓時困窘了起來。
誠然如凌陽郡王所言,他承受著與女兒分離之苦,但還是選擇為國盡忠。
紫蘇與生奴不捨分離的理由瞬間變得那麼脆弱不堪。
「家國大義遠勝於個人私利在讓你陪嫁此事上,本王確實有私心。但請你體諒,做父親的心情。」凌陽郡王緩緩起身,慢慢地踱步至紫蘇身前。
蒼老褶皺的大掌撫上了她纖柔的肩膀,給予她許諾:「如蘇,你放心吧,你弟弟會在王府生活得很好。本王向你保證,他會得到最好的照顧。」
無奈地垂下了眼簾,再多反駁的話也只能含在喉間,紫蘇攥緊了指尖。
凌陽郡王既是在要求她,也是在命令她。
若紫蘇不乾脆地應承,只怕凌陽郡王最終為了滿足芙姬的要求,最終亦會強逼她點頭。
到那個時候,扯破臉皮是免不了的,更糟糕的是,被凌陽郡王嫉恨,她與生奴又豈會善終?
「下去吧,好好思量,明日給本王答覆。」凌陽郡王看得出紫蘇已經動搖,他不想逼迫地太緊,低聲地說。
「是。」紫蘇有禮地應道,惆悵不已地退出了醉雲軒
瀛都,楚宮
伏羲殿
千容淺看著大臣們呈上的奏疏,心口越發煩悶。
幽魅的紫眸半瞇起,修長的指尖輕叩著鎏金書案。
對於秦楚和親之事,他並不熱衷,奈何朝中群臣們極力諫言,要求主動與秦國修好。
千容淺豈會不知,近年來秦國勢力越發強盛,中原各國爭相與之結盟立約,極盡諂媚巴結之能事。
然而,楚國身為中原第一大國,該維持一份對得起國勢的體面和尊嚴。
所以,這些年來,無論秦國怎樣試圖向中原擴展勢力,楚國的姿態一如往昔:不媚秦,不親秦。
可如今,一封封奏疏都在提及與秦國聯姻之事,千容淺不想拂了眾臣之意,雖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陛下啟稟陛下,凌陽郡王那裡已有了消息,他的女兒願前往秦國嫁於秦王,為兩國結成姻親紐帶。」太常卿看千容淺眉頭深鎖,小心翼翼地匯報。
「是嗎?」指尖揉了揉眉心,千容淺慵懶地掀開眼簾,不悅地嘲諷:「寡人還以為,他那個嬌生慣養的女兒會哭鬧著不肯呢?」
「這倒沒有。凌陽郡王信中講,郡主芙姬一切準備妥當,只等陛下詔令,便可前往秦國。」對於能促成這樁婚事,太常卿感到頗為欣慰。
畢竟,秦國勢力極盛,中原諸國皆與秦王有了姻親關係。
反觀楚國素來孤傲自居,與秦國不親睦,如此一來,等同於將自己置於秦國的敵對位置。
這次,有了這層姻親關係,中原諸國便無法孤立楚國,對於楚國是大有裨益的。
「罷了,秦王那邊怎麼說?」千容淺不耐地揮了揮大掌,冷聲地問。
「回陛下,秦王對聯姻之事,似乎習以為常,態度上並未很熱絡,但也給我楚國使節足夠的禮遇了。」太常卿據實回稟,「對於婚事,他們也是樂見其成的。」
「嫁妝、送親儀仗地相關事宜,爾等去操辦,務必不能失了楚國的體面。」千容淺威嚴下令,示意太常卿退下。
「微臣遵旨微臣告退。」太常卿恭敬地叩首,而後弓著身離開了大殿
待到殿門被重重合上,握著硃筆的指尖倏然鬆開,千容淺向後倚靠在座椅上,淡淡的哀傷在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上繚繞。
已經過了多少個日夜了,他看不到紫蘇,也感受不到紫蘇的氣息。
午夜夢迴,千容淺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回到蓮池畔,踏上厚厚的白雪,望見那抹熟悉的倩影。
但是,當大掌伸出時,他只能抓到縷縷馨香,掌心彈開的瞬間,只有無盡的鮮血汩汩流出。
雙眸睜開的剎那,他不願直面這個冰冷的現實。
紫蘇決然的話語不斷地在耳畔縈繞:「情絲已斷,願天上地下,不復相見。」
千容淺好想徹底地忘了紫蘇,忘記她曾出現在自己的生命力,忘記她曾如此深刻地闖入他緊閉的心扉,忘記他曾這般狠絕地傷害了她
也許唯有忘卻,才能讓浮動在心口的痛楚稍稍減輕幾許。
人真是可笑,唯有失去了,才知道,愛戀有多麼深,遺忘有多麼難。
大掌探向了領口,將那條為血色染紅的木蘭絲帕輕輕地抽出,粗糲的指尖細細摩挲著上面的血花,哀戚宛如濃濃的熱潮,將千容淺的心淹沒。
「陛下皇后娘娘求見!」小安子佇立在門外,恭謹地通傳。
「不見!寡人誰也不見!」千容淺厲聲低吼,寒意覆滿眼底
一月後,凌陽郡府
細人人我。紫蘇與幾名婢女忙碌得為芙姬整理著要帶往秦國的各種細軟。
三日後,她與另一名婢女荔柔將陪同芙姬前去秦國和親。
縱然不捨與生奴分離,但再三權衡,紫蘇認為留在凌陽郡府才是對生奴最好的安排。
現如今,世道險惡,他們兩人都涉世未深,想要在外面生存下去,談何容易?
生奴童年孤苦無依,他最需要的是安定的生活,是踏實的感覺。
這些紫蘇給不了他,但凌陽郡王可以。
但是,生奴並不完全理解紫蘇的苦心,他接受不了兩人即將天各一方的事實。
自從芙姬外嫁離府的日期敲定了,生奴已足有十幾日不曾理會紫蘇了。
「你弟弟在迴廊那裡應該是來找你的吧?」荔柔踏著細碎的步履走了進來,笑著提醒紫蘇。
放下了手上的竹簡,紫蘇提起裙擺,飛快地奔了出去
「你來了」深深地注視著生奴,只見他已換上了紫蘇親手所做的那件長衫,顯得精神十足。
「阿姐」聞言,生奴回眸,急切地跑向了紫蘇的身前,戀戀不捨地撲向了她的懷中,哀傷地呢喃:「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