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陽郡府
紫蘇扶著跛腳的生奴,亦步亦趨地跟在崔嬤嬤身後。
她偏過頭,湊近生奴耳畔,低聲耳語道:「一會兒,咱們用假名。若能在這郡府安頓下來,倒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嗯,一切聽阿姐的。」生奴點點頭,緊緊地握住了紫蘇的手腕。
「隨我來」崔嬤嬤帶著他們走過了長長的迴廊,穿過花廳,步入內院。
紫蘇仰起頭,清澈的灰綠色美眸細細地打量清幽而樸素的郡府院落。
「在這裡寫下你們姐弟的性命,籍貫,年齡」崔嬤嬤頗為同情地望了紫蘇落疤的臉頰,惋惜地說:「嘖嘖有了疤痕,著實可惜了這張天生的美人胚子。」
素指拿起墨筆,紫蘇在郡府僕人的花名冊上寫下了幾個字:「如蘇,朔方,十七;如筠,朔方,十四。」
「如蘇,你隨我去小姐房裡。」崔嬤嬤看著花名冊,默默地記住了他們姐弟二人的姓名,「如筠,你跟王管事去後院,他會給你安排住處和差事。」
「是。」紫蘇與生奴兩人對視一笑。
內院,琉璃軒
「小姐,奴婢今日給您新找了一名粗實丫頭。」崔嬤嬤站在門外,輕叩房門,恭敬地說。
下一瞬,緊繃的閣門被轟然拉開,一位高傲的女子映入眼簾。
紫蘇驀然抬首,空靈的灰綠色眸子望向凌陽郡王的女兒,她的模樣算不得很美,但那股驕橫的氣勢卻無處隱藏。
芙姬倨傲地凝睇著紫蘇,不屑地輕嗤:「就是這個臉上帶疤的醜女?崔嬤嬤,人老了,果真都不中用了?」
「小姐恕罪」崔嬤嬤趕忙俯首致歉,為難地望著紫蘇,「那她」
「小姐的妝容很美,但若是臉頰再稍稍添上幾許蘭花粉,會將你襯托得更加嬌柔。」紫蘇主動走上前,迎上了芙姬的視線,輕聲地說。
被如此稱讚,芙姬心中自是愉悅,指尖撫上頰畔,「噢?你懂梳妝打扮?」
「芙蓉,荷花,百合,梔子,玫瑰都可以用來上妝,這些天然的花粉只要用得得當,要比外間所賣的梳妝之物好用十倍。」
再怎樣說,紫蘇也在楚宮中待了一年多,縱然她不曾醉心於此,但耳濡目染宮人們的裝扮,見識自也是非比尋常。
芙姬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面帶疤痕的女子,態度稍有轉變,口吻也緩和了些,「罷了,你留下,每日給我梳妝打扮,若是我不滿意,你就得離府。」
「謝小姐。」紫蘇開心地勾唇一笑,她有足夠的自信可以安然留下。
崔嬤嬤見紫蘇很是機靈,而且似乎懂得討芙姬的歡心,頓感欣慰。
入夜
紫蘇被崔嬤嬤安置在距離琉璃軒不遠的荊閣,她與幾位婢女同住一處。
雖然不是太習慣與他人同處一室,但那些婢女們人都還比較和善,也算是好相處,紫蘇亦覺得滿足了。
收拾妥當後,紫蘇前往後院看望生奴。
他也已經被王管事留在府中,因為懂得醫理,成為了藥童,專門負責給府內的主子們抓藥煎藥。
「生奴」紫蘇輕聲地喚道,快步走到他身邊,擔憂地望著他,「怎樣?還好嗎?」
生奴面露笑意,很擔心紫蘇的傷勢,攙扶她在石凳上落座,「我很好,阿姐勿憂。王管事給我安排的差事也很輕鬆。倒是阿姐
你的傷還未痊癒,要去伺候小姐,能撐得住嗎?」
「放心吧,我要做的很輕鬆,無非是上妝梳頭罷了。」此時,那股隱隱的痛再次襲來,紫蘇情不自禁地撫上了心口,舒展的黛眉徐徐攏起。
縱然逃離了瀛都,逃離了千容淺,但是心口上的痛還在,傷痕還在,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著紫蘇曾真實發生的過往。
那蝕骨入髓的苦痛,想要遺忘,談何容易?
敏銳地注視到了浮動在紫蘇眼底的哀愁與悲傷,生奴好想知道,到底在紫蘇身上發生了什麼?
然而,以他卑賤身份,鄙陋之軀,能夠跟在紫蘇身邊,生奴已是別無所求,他自會緊守分寸。
「又疼了?」生奴翻過紫蘇的皓腕,指尖輕按其上,須臾之後,他匆匆地跑回了房中。
不一會兒,他捧著一個木匣子重新回到紫蘇身邊,「我搓好的藥丸,阿姐每日服三顆,有止痛之效。」
「謝謝你,生奴。」清澈的眸子中滿是感激,紫蘇接過木匣,謹慎而嚴肅地囑托:「以後,咱們的名字分別是如蘇和如筠記住,你我姐弟是朔方人,因匈奴入侵,咱們才一路逃難來到此地。」
「我記得了。」紫蘇的用心,生奴心領神會,凌陽郡府已成為他們躲避蠱王追蹤的最後一個避難所。
「還有,在這郡府中,少言慎行。至於我你不必太掛心,我也懂醫術的,必要時,我可以醫治自己。」素手輕輕地撫上了生奴的肩頭,紫蘇感慨不已地低歎:「也許,是時候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了。」
生奴滿心期待地回望紫蘇,難掩喜悅地露出笑意。
此刻,他們是同病相憐的夥伴,更是親密無間的姐弟。
「天色不早了,你歇著吧。」紫蘇起身,緩步離開後院。
「姐」驀地,生奴朗聲地道出了這句呼喚,黝黑的臉龐上拂過了明亮的神采。
炯炯雙眸默默地遙望著那抹清麗翩然的倩影,一種深濃的牽絆與依賴在心底悄然滋生。
停駐了腳步,紫蘇倏然轉身,靜美的笑靨如湖波般在唇畔徐徐漾開
處頭畔假。三月後
雖身為下人,但紫蘇與生奴在凌陽郡府的生活,正如市井坊間傳言的那般,安閒而舒心。
郡府內,上至管家下至管事嬤嬤,許是,受了凌陽郡王的影響,為人都是很寬容和善的。
唯獨被凌陽郡王嬌寵著長大的芙姬是個例外。
紫蘇與生奴身在郡府,再也未聽到有關薛欽的消息,甚至,偶然出府,也再未見過他的身影。
也許,他在凌陽城內沒有發現他們的行蹤,繼而輾轉其他郡城。
琉璃軒
紫蘇正在妝台前為芙姬挑選外出踏青所需要佩戴的頭飾。
這時,只聽閣門猛地被推開,芙姬氣哄哄地奔向床榻,眼底似乎還噙著淚,年邁的凌陽郡王緊隨其後。
紫蘇直起腰身,恭敬地行禮:「奴婢見過小姐郡王」
凌陽郡王大掌一揮,面露難色地湊近芙姬身旁,語意柔和地勸慰:「女兒啊你不能任性,要替為父和咱們凌陽郡的百姓著想啊。」
「不聽不聽我不聽」雙手緊摀住耳朵,芙姬瘋狂地搖著頭,嗓音尖銳地吼道:「我才不要嫁給那個什麼秦王呢!我不嫁!不嫁!秦國是蠻荒之地我不去,死都不去!」
「女兒女兒」芙姬的刁蠻任性讓凌陽郡王很是頭疼,他無奈地逸出縷縷長歎:「你讓父王好生為難。這朝廷下了旨意,要宗室之女前去聯姻,父王有什麼辦法?總不能抗旨不尊吧?」
驚訝之色在眉間浮動,空靈的美眸中湧起了絲絲困惑,難道是千容淺主動要向秦王示好?
秦國雄踞西北,乃是當今天下第一強國,中原的晉國、趙國都紛紛爭相與之交好。
而楚國作為中原上勢力最強的大國,素來與秦國對立,今日,怎也想起要聯姻了?
「父王,你還當不當我是你女兒?」眼見吵鬧無效,芙姬只得換了策略,她仰起頭,淚眼漣漣地望向凌陽郡王,嬌聲央求:「誰人都知秦王鳳流鉞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聽說,他身高八尺六寸,蜂准,長目,鷙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女兒嫁過去,還不得被他虐待死啊」
「噗」紫蘇情不自禁地輕笑出聲,著實覺得芙姬愚不可及。
「你你笑什麼?」芙姬怒瞪向紫蘇,厲聲呵斥,「你過來,告訴我你可是在幸災樂禍?」
紫蘇緩步走上前,淺笑仍掛在唇畔,不疾不徐地應道:「小姐莫要動怒,奴婢不是在笑你,而是覺得,若是一個人真長成小姐所說的那般豈不成了怪物?」
聞言,凌陽郡王連連頷首,對紫蘇投去讚賞的目光,順勢補充:「是啊,女兒,哪裡會有人長成那個樣子。不過是外間的傳聞罷了。父王聽說,那秦王生得十分英武,不僅儀表堂堂,而且驍勇善戰,是人人敬畏的帝王。」
「我不管!秦國遠在西北,冬日苦寒,我身嬌肉貴,可受不了風沙!」芙姬執拗地一口回絕,堅定地表態:「父王,您去回了朝廷,讓他們不要再打我的主意!宗室之女又不是只有我一人!」
「女兒啊,宗室之女是有三人,但年長的早已嫁人的嫁人,年幼的不過八歲,只有你年齡適當朝廷下了令,父王豈能抗命啊!咱們父女不要命了,萬一楚皇遷怒於凌陽郡,那麼多的百姓可是無辜的。」凌陽郡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希望芙姬能夠體諒他的難處。
「哼百姓百姓你就知道百姓!」芙姬氣惱地推開了凌陽郡王,扭過頭不再看他,「您走!您走!若非要我嫁,我就將自己活活餓死!」
看到芙姬這般不通情理,凌陽郡王怒憤地起身,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待到凌陽郡王離開,紫蘇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榻,凝睇著埋首於絲被間的芙姬,不知該如何相勸。
畢竟,婚嫁事關女子一生的幸福。
紫蘇對秦國瞭解的不多,只知秦王鳳流鉞年少登位,心懷大志,才能過人。
聽說,他雖不像芙姬所形容的那般醜陋不堪,但也絕非善類,以冷酷多疑聞名天下。
此刻,紫蘇竟對驕橫跋扈的芙姬生出了幾分同情。
貴為郡主又如何?被嬌寵長大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身不由己。
出了這座王府,沒有人會平白無故,不求回報地容忍芙姬的任性。
紫蘇只怕她這樣的性子,一旦入了秦國,定是有苦頭要吃。
悄然地合上了閣門,紫蘇在郡府的幽長小路上漫步
三日後
紫蘇端著清水走入琉璃軒,「小姐,洗漱了。」
芙姬今日一反常態,她並未負氣地蜷縮在床榻上,反而早早地起身了。
「如蘇你過來。」揮了揮手,芙姬笑靨如花地看向紫蘇,將一張絹帛在妝台前展開,「你看。」
「這是」紫蘇好奇地凝視著絹帛上畫著的剛毅男子,飛揚的眉宇間流出了傲然絕世的霸氣。
「秦王鳳流鉞。」芙姬甜甜地低語,癡迷的眸光始終未曾絹帛上移開,「父王的臣屬曾任外史,幾年前隨行到過秦國,有緣在陪同狩獵時,見過秦王一面。」
「原來。」察覺到了芙姬臉頰上暈開了淡淡紅暈,紫蘇似有會意地勾起淡淡的笑紋。
看來,畫中秦王那張英武俊朗的面容,成功蠱惑了芙姬的春心。vquf。
紫蘇暗笑芙姬的無知膚淺,怎能僅憑一張畫像就動搖了原本的抵抗之意呢?
倏然間,一個念頭湧現在腦海,這張畫像中的男子果真是秦王鳳流鉞亦或是凌陽郡王為了哄騙芙姬答應出嫁而派人造了假?
「如蘇,你看看,秦王生得果真威武」芙姬扯了扯紫蘇的衣袖,喋喋不休地訴說著少女情懷,「我若嫁過去就有機會一睹真容了,以後還能時常見到他,其實想想也是很不錯的。」
「小姐」紫蘇躊躇著要不要道出擔憂,然而望著她甜蜜的笑容,話到嘴邊又嚥下。
「如蘇,我若嫁往秦國,定要帶你一起去。」芙姬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她緊緊拉住了紫蘇的手腕,「沒有你為我梳妝打扮,定會失色不少,怎能在秦王后宮脫穎而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