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容淺守在塌邊,大掌輕握住紫遇的指尖,幾日忙碌的倦怠疲憊讓他輕易入眠。當了與在。
許久之後,躺在床榻上的紫遇才幽幽轉醒,眼簾掀開的剎那,她終於看到了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然而,那雙美麗的眼眸卻失去了往日的熠熠神采,至蒙上了一層濃重的淒涼與哀傷,隱隱地拂過森冷的戾氣。
自從中了蠱毒以來,這種毒便如蛆附骨,如影隨形,她一刻也無法逃脫它的折磨。
每日發病兩次,伴隨著日昇日落那讓人痛不欲生的痛楚便如期而至,全身如有萬條蟲蟻在啃噬,她掙扎嘶喊,卻無能為力。
發病之時,人會因被那種極端的疼痛淹沒而喪失理智,陷入癲狂。
其實,烙印在她掌心與臉龐的指痕,並非大營中那些豬狗不如的士兵們留下的,而是她自己在病發時,狠狠地抓破的。
身體上的痛似乎能稍稍消減蠱毒帶給她的噬心折磨。
柔軟如絲的床榻,精緻高懸的幔帳,淡雅宜人的香氣,這些過往只出現在她短暫夢境中的一切,又再次成為了現實。
過往的兩年中,有好多次,紫蘇都在絕望中想要瞭解自己的性命,然而,她咬著牙硬撐了過來,只為了等待這一天。
轉過頭,神情複雜地望著那張俊美無儔的面龐,自嘲的笑泛於唇角。
真是可笑啊,他們相識這麼久,縱然訂了婚,她也似乎從未曾與千容淺靠得如此之近過。
想來,他肯派人潛入軍營,設計她的假死,繼而將她帶離,必然是心中還念著她。
但縱使這樣,紫蘇對他的感情亦不再單純。
世人皆說千容淺冷血無情,狠厲嗜血,號稱「蛇蠍老九」,紫遇曾天真地認為自己的良人並非這般冷酷。
然而,上天與她開了個極大的玩笑,上一刻捧至雲端,下一刻墜入地獄。
她切身體會到了千容淺的狠絕,從父親獲罪處斬至相府流放被貶,紫遇再也沒有見過他一面。
被抓入大牢的那些日子,她與娘曾心心唸唸地盼望著九皇子會在朝中斡旋,至少可以為她們疏通,不至於落得個貶為軍妓的淒慘下場。
誰知,她們望眼欲穿,日夜苦盼,得到的不過是失望與絕望,他的寡情冷厲讓紫遇寒了心。
現在,她已飽受非人凌辱,身中蠱毒,容貌殘敗,縱然千容淺救回她,又能如何呢?
他能還給她一個清白無暇的身子,還給她一個沒有夢魘的夜晚,還給她一顆完整的心?
當她被幾名兇惡的士兵硬生生地拖入紅帳,她哭喊著救援時,千容淺在哪裡?
當她的身子被一雙雙粗糙骯髒的大掌揉摸玩弄,她淒厲呼喊時,千容淺在哪裡?
當她不堪侮辱,被迫服下蠱毒,日日飽受折磨,她哀楚地落淚時,他又在哪裡?
紫遇的眼中早已沒有了淚,因為淚已流乾,但無論如何,她畢竟活了下來。
她的蠱毒,其實並非無藥可解。
早在半年前,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千容淺部下林修為她尋得了一位解毒高人。
他曾順利地幫她解了毒,但這件事紫遇一直瞞著林修,讓他誤以為蠱毒未解,便向千容淺上報。
只不過,得知千容淺欲接她返回瀛都,紫遇又向那個人高價買了另一種蠱毒服下。
這種蠱毒名為「金蠶」,它的藥引十分簡單,只需七竅玲瓏心一片。
陰狠的笑容徐徐綻放,復仇的火焰在心中洶洶燃起。
命運機緣讓她重回這裡,她要奪回本屬於她的一切,讓那些曾經傷害她的人付出沉重代價
片刻後,千容淺醒了過來,睜開朦朧的睡眼,他驚喜地迎上了紫遇的目光,「你醒了?」
「是」紫遇柔順地抿起唇角,她匆忙地拉起絲被,擋住自己的臉龐,細若蚊蚋的嗓音從絲被內飄出:「我的臉很醜殿下不要看。」
看著她瑟瑟發抖的肩膀,千容淺的心底泛起一絲憐惜,大掌抓住了被角,狠狠地一扯,「沒關係,本王早就看過了,也沒被嚇到。」
「殿下」紫遇睜著一雙迷濛的眼眸,臉上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情,哽咽難言:「我我以為此生與殿下再也無緣得見了」v2eb。
愧意染滿了眼簾,千容淺抿緊了冷唇,竟有些無言以對。
他本身就是如此,冷酷自私,從來不曾遮掩過。
但平心而論,若被當日貶為軍妓之人不是紫遇,而是紫蘇,千容淺將如何抉擇?
還會一如既往地明哲保身,冷眼旁觀嗎?
這個疑問困惑了千容淺許久,他遲遲找不出答案。
如今,紫遇就在眼前,答案已然明晰,若當日是紫蘇被貶至南郡大營,他一定會出手相救,一定會想盡辦法救她脫險。
縱然只是臆想到紫蘇會被那些士兵們侮辱,千容淺便猶如烈火焚心,坐立難安。
也正因此,此時,他對於紫遇的歉疚會愈發濃重。
靜下心來思量,若是他當初懷有一念之仁,心存一絲悲憫和不忍,或許,紫遇便不會遭受如此之大的痛苦與折磨,她的人生會截然不同。
「現在,身子哪裡不適嗎?」語調不禁放柔了些,他注視著紫遇,輕聲地問。
「沒有」雖然想到他會因愧疚而善待自己,然而,如此溫柔的千容淺,還是讓紫遇有些驚訝。
「放心,本王會遍訪天下名醫,為你解除蠱毒。」大掌拍了拍她的肩頭,千容淺堅定地給予許諾。
紫遇感激地仰望著千容淺,柔媚地撲入他懷中,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謝謝殿下」
千容淺怔忡地抬起雙臂,對於她的親近舉動有著莫名的牴觸與反感
兮然苑
紫蘇坐在書案前,寫好了要交給燕洵的信函,正思量著是托人送出去,還是她親自交給他。
這時,小安子掌著燈,輕叩殿門,「紫蘇姑娘,是奴才」
她趕忙起身,走到外殿,敞開了殿門,「這麼晚了,你過來,有事嗎?」
「是,紫蘇姑娘,奴才有事。」小安子點點頭,神色嚴肅地應道。
「進殿來說。」紫蘇帶著他來到殿內,指了指座塌,「不用拘禮,坐吧。」
「是這樣的,殿下回府,他帶回來一個人」小安子認為該將這個消息首先只會給紫蘇。
「誰?」紫蘇直覺上認為情勢嚴重,不然他也不會入夜親自跑這一趟。
「息紫遇姑娘的姐姐,她被殿下接回了府。」小安子與息紫遇接觸不多,談不上什麼印象,但總覺得此次她從南郡回來,這件事並不單純。
清澈的美眸中掠過了縷縷驚詫之色,紫蘇茫然地喃語:「姐姐可她不是她不是在軍營歿了嗎?」
「她沒有死,是殿下暗中派人藉著假死之名,將她救了出來。」小安子善意地提醒紫蘇,「姑娘,你姐姐中了蠱毒,殿下正在為她遍尋名醫醫治。你可擅長解蠱毒?」
「不我不擅長。」紫蘇搖了搖頭,她對於南郡之地的巫蠱有些瞭解,卻並不精通。
「那請聽奴才一句勸,不要插手這件事。」跟隨九皇子多年,小安子也算得上見多識廣了。
想到她們姐妹在丞相被斬後截然不同的境遇,他認為紫蘇不與紫遇相見才是上上之選,「也不要去看望你姐姐。」
「此話怎講?」事情來得太突然,紫蘇整個人仍是懵懵懂懂的,「她既已入府,我自當去看看她。」
「她中了蠱毒,面容殘毀奴才覺得,她經歷過這麼多,只怕心性大變,當初之事對姑娘有怨是肯定的,姑娘可需小心。」事情未得到證實,小安子不方便將話講得太透,只好點到為止。
「謝謝。白日裡王妃刁難,謝謝你出手相救。」紫蘇感激地望著小安子,言語誠懇。
「姑娘客氣了。」小安子搖了搖頭,慨然長歎道:「奴才實在看不慣王妃頤指氣使,驕橫霸道的模樣再說,姑娘已步步退讓,謹守本分,她還要如何?這王府中的日子,以後怕是風波少不了,姑娘有任何吩咐,儘管知會奴才。」
紫蘇微微頷首,柔和的笑意淺露唇角,「謝謝你。」
「天色不早,奴才該回了,姑娘勿送。」小安子起身,恭敬地行禮,快步邁出殿外
紫遇被九皇子從南郡接回王府的消息,宛如一顆重石在紫蘇平靜的心湖中激起了跌宕不止的波瀾。
紫蘇既為她的平安歸來而高興,為她尚未解的蠱毒而憂心,更忐忑的是她們姐妹日後該如何相處?
當年之事,她不期盼紫遇的理解,只望她的恨怨終有一日可以消散。
如今,她與千容淺的關係,若是被紫遇知道,只怕會更添一樁誤會。
紫蘇臥坐在窗邊,愁眉不展地凝視著窗外的清冷夜色,徹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