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這讓人怎麼回答?
可能是從小的成長環境較為特別,外加結婚後的生活環境也不是能讓人隨意發脾氣的那種,珍妮並不是個很情緒化的人,事實上,她的自控能力和表面功夫一直都相當強,可以說在大多數時刻,她說出一句話之前都會考慮到對方可能的反應,很少有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時候。可此時此刻,克裡斯帶了些挑釁的態度卻好像是一根火把,在她心裡點燃了熊熊的怒火——她當然知道,克裡斯提出問題以後肯定會期待有個回答,但問題就在這裡,他想要回答這很正常,但不能好好說嗎?她欠他什麼呢?他到底是哪來的自信,可以這麼有優越感地說話?
「回答?」她反問說,擱下了刀叉,「給我幾天時間?上帝啊,克裡斯,你聽起來像是個要債的打手,我們之間是有筆債務沒清嗎?」
克裡斯揉了揉鼻樑,隨後攤開手做了個安撫的姿勢,「ok,ok,我明白了。」
雖然說著緩和的話,但他的表情卻無論如何也說不上緩和,反而似乎在醞釀著更大規模的爆發,珍妮的怒氣被撩撥得更旺盛,她把餐盤推到了一邊,「你明白了什麼?介意用你出眾的智慧來啟發我一下嗎?」
兩個人的對話進行到這裡,一場爭吵已經在所難免,這還是他們交往以來的第一次,畢竟因為兩人聚少離多,承擔不起吵架的成本,像是這樣雙方感情都較為激動的場合,之前並未出現過。出於本能地,珍妮採用了咄咄逼人的態度,她對於克裡斯居高臨下,彷彿佔了先手的姿態很反感。
「我明白了什麼?」克裡斯也提高了音調,他顯得陰沉而憤懣,像是有許多情緒和不滿已經埋藏了很久——簡單地說,就像是積怨已深,現在已經忍耐不住,打算一股腦兒地宣洩出來,只是基於他本人的風度和禮貌,他還使勁地約束著自己,沒有在她面前太失態而已。「你確定要開啟這個話題嗎?我明白了什麼?ugh——」
他的情緒似乎忽然有了一個小的爆發,克裡斯隨手撿起餐刀扔到了地上,語氣激烈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你怎麼能問得出口,做個大人有這麼難嗎?承認吧,珍妮——你就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在過去的三個月裡你一次也沒有想過,而你是如此地懼怕提起這個話題,你逃避它的樣子簡直可以說得上是可笑!剛才你為什麼不抱怨我要提早離開的事?你應該要的,我看出來你想,但你忍住了沒說,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在他滔滔不絕的發洩跟前,珍妮顯得有些氣勢不足,而克裡斯的話也的確擊中了她的軟肋,她一時竟然組織不起有效的反擊,只能任由克裡斯繼續滔滔不絕地發洩著心裡的不滿,「因為你根本就不想給我一點機會,對嗎?你根本不想削減你的工作時間,所以你不敢抱怨我們相聚時間變少——ohgod,你在這件事上是如此的不成熟,如此的自私,我不知道你想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不成熟?」如果是剛剛回到2001年的那段時間,也許她對克裡斯氣勢十足的指責會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在這些年來和切薩雷的相處,以及他不斷的培訓和鍛煉下,珍妮對於這種高對抗性的場景已經非常熟悉了,她本能地想要爭取場面的主導權,強硬地打斷了克裡斯的話,「自私?我很抱歉,克裡斯,任何人都可以這麼說我,但你不可以——你覺得你現在的做法有好到哪裡去嗎?」
她警告地止住了克裡斯回答的動作,繼續犀利地說,「你的說法簡直是太典型的情感操控了,你對我提出一個問題,一個和我的事業、我的一生有關的重大問題,然後指望我在三個月的短時間內回答你,如果我不回答,突然間我就成了罪人?接下來你要怎麼做,歷數你對我的好和付出,讓我感到負疚嗎?這是一段自由的關係,讀我的唇,克裡斯,我是自由的!你提出一個問題,我可以回答你,也可以不回答,我不知道你哪來的底氣覺得我傷害了你。你為什麼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讓我一直避開能勾起這個話題的對話?是你!」
她感到一陣難以遏制的怒火,讓她恨不得撕碎些什麼來發洩,珍妮忍住學克裡斯把什麼東西扔到地上的衝動,繼續冷冰冰地說,「是的,我承認,過去幾個月,我們的聯繫很僵硬,在電話裡都在強顏歡笑,勉強維持表面的平靜,我的工作本來已經很累了,幾乎是24小時不能休息,而和你的通話一點也不能讓我放鬆,反而讓我不斷感受到壓力。你覺得這些壓力從何而來?是你!我能感覺到你的期待,你的不耐,我能感覺到你一直盯著我希望我回答你一聲『好』,你甚至不能接受『不』,或者『我需要再想想』,你永遠是這麼的pushy,在我們關係的每一步都是如此!——克裡斯,我感到你認為如果我回答『不』,那我就是不知好歹!」
「而那是因為我感覺到你非常排斥這個主意!」克裡斯喊了起來,他站起身子,在長毛地毯上狂躁地走來走去,「god,我真不敢相信我們正在發生這樣的對話,它簡直做作得能讓大部分日間肥皂劇都無地自容——但,是的!我不想接受『不』這個答案,因為我提出的是一個非常公平的方案,如果你愛我——如果你真的對這份感情有所期許,那你為什麼要說不?而這就是我們在談論的問題,感覺!」
他推開了餐桌,讓兩人之間再沒有遮擋,幾乎是狂怒而又挫敗——似乎承認這一點就已經傷害到了他的自尊——地說,「這就是我的感覺,珍妮,我們在一起已經——我不知道,一年半?兩年?從它成為一段封閉式關係開始已經一年多了,但我從來沒有感覺過你愛我!」
對於平時接觸的都是以千萬美元計的生意經、高新拍攝技術、劇本和表演技巧的人來說,愛這個字眼顯得新鮮而詭異,似乎有些破壞氣氛,就連克裡斯,說完以後都愣了一下,他的氣勢弱了下來,英俊的臉上也不再掛著怒容,反而顯得沮喪而悲傷,「你改變了我,珍妮,你完全徹底地改變了我。在過去的兩年裡,我就像是飛蛾撲火一樣被你吸引,我為你做出的改變簡直讓自己判若兩人——我幾乎是全面地改變自己來適應你,但你知道什麼?」
克裡斯搖了搖頭,「這一切依然無法讓我覺得安全,只是讓我感到自己非常可悲。我做出的所有改變都只是為了不被你拋棄——在我們的關係中,我感受不到你的愛意、在乎和依賴,我從你這裡感覺不到任何東西,除了一些輕浮的好感以外別無他物,你是如此的——」
他低下頭搓了搓臉,調整了一下情緒,珍妮看到他眼睛紅了——這種感情上的流露本會讓人覺得有些尷尬,但克裡斯的表現是如此的真摯,以至於沒有一絲不自然,「這就像是在對著一個機器人,一個冰雕談戀愛,你給我的所有回應都在情理之中,所有人都說我找了個好女友,我找到了一個適合安定下來的對象,但我只是無法從你的回應裡感覺到感情,珍妮,這就是我們要談論的問題,感覺。」
「我……」珍妮說,她的耳朵還有些嗡嗡響,克裡斯如果一直強硬發怒,也許她還不至於這麼不知所措,但現在他開始示弱,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如果我不喜歡你,我不——呃——愛你。」
她有些彆扭地說出了這個陌生的詞彙,「那麼我為什麼會和你在一起?這是個自由的世界,克裡斯,我們在一起是雙方選擇的結果,你為什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
「我不知道,」克裡斯說,他似乎被珍妮的態度激怒,語氣又漸漸地強硬了起來,「不,我不相信——我需要證明。」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什麼,」珍妮的肩膀又防禦性地繃緊了,但在看到克裡斯泛紅的眼圈時,她忽然有些心軟,又放下了架子,「你要我證明什麼?答應你開始規劃我們的未來,和你安定下來?」
克裡斯無言地挑起一邊眉毛,默默地看著她,珍妮歎了口氣,「並不是我不想答應,我只是沒有考慮——好吧,我就是不想答應,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對你沒有感情,克裡斯,只是……」
她尋找著理由,多少有些心慌意亂,「只是也許我還沒到想安定下來的年紀,也許就像以前的你一樣,我沒想過我會成家。而且這一切並不是這麼簡單的,你的要求會限制我的接片範圍,現在在洛杉磯開拍的影片越來越少——」
她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領域,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珍妮的確在此之前沒有系統地考慮過這件事,但這個理由的確非常務實,「尤其是大製作,幾乎都在外州開拍,我不像是你,主要以低成本文藝片為主,拍攝時間不長,即使留在洛杉磯也很ver成本,我拍攝的都是週期長的大製作,克裡斯,對你來說遵守這個協定不難,它對你更為有利——」
「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不想答應是因為,」克裡斯已經面無表情,他截斷了珍妮的說法,「你認為這個約定更偏向於我,對你十分不利。」
珍妮覺得有些不妥當,但她也不否認這一點,雖然她還是不能肯定自己是否有可能接受和克裡斯結婚生子的未來,但是起碼現在,她不能答應這一點的原因確實是如此,按照這個協定,和07年、08年一樣的行程是完全不能被接受的,而這對她來說就是不可接受的時間浪費。
「你可以這麼想。」她點了點頭,防禦性地環抱起胳膊,又補充了一句,「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允許我做個推理。」克裡斯說,他不斷地擺弄著手邊的叉子,拳頭在上頭攥緊了又鬆開,「你,之所以一直迴避這個話題,是因為你認為,事業的順暢發展,比我們的相處更重要——不是要你放棄公司,不是要你回歸家庭,不,僅僅是對你的事業可能造成一點點影響,一點點損害——僅僅是這一點點,比起我們的未來,我們相處的時間,建立家庭的可能更重要。」
他的語氣越說越諷刺,而這一點讓珍妮很不舒服,她抬高了下巴,沒有繼續否認或解釋什麼,「如果你要這麼想,可以——事實也的確如此,留在洛杉磯你也可以繼續拍片拿獎,但對我來說——」
「shutup!」克裡斯咆哮了起來,他的聲音已經超出了正常交流的分貝,演變成了吼叫,珍妮不適地瑟縮了一下,又瞇起了眼,抵禦著隨之而來的巨響——克裡斯掀翻了餐桌。「shutup,shutup,juuthup!」
他的表情只能用狂怒來形容,依然維持著掀翻餐桌的姿勢,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手裡還攥了一把叉子,看起來幾乎有幾分滑稽,但珍妮當然不覺得可笑,事實上,她也不覺得傷心、害怕,她的應激反應已經超越了這些情緒——克裡斯似乎已經憤怒得失去了理智,而他是個六尺以上的大男人,有固定健身的習慣,在這樣的時候,生存的本能佔了上風,自保的情緒已經壓倒了一切。
她閉上嘴,先看向她能逃走的幾個方向,然後瞟向了自己的手機,珍妮一把把手機搶過來,緊握著它,這件東西的確帶給她很強的安全感,不過,讓她鬆了口氣的事,克裡斯很快地冷靜了下來,他吐出一口氣,肩膀漸漸鬆弛,攥緊的拳頭也慢慢放鬆,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變了。
很難具體地形容他的眼神,克裡斯曾在螢幕上和很多女星談情說愛、生離死別,他演過浪漫的場景,也表現過自己的心碎,但這一切表情都無法和現在的眼神相比,他不斷地搖著頭,就像是才從夢裡醒來,「you』reunbelievable,seriously,you、are、unbelievable。」
克裡斯開始往後退——當他退到床邊時,他拿起了自己的手機,打斷了和珍妮的眼神接觸,轉過身大步走向房門。
珍妮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她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後悔,她喊道,「克裡斯!」
克裡斯在門口停住了腳,他的手在木門上攥了一下,但又鬆開了,當他開口時,語氣是一種經過壓抑的輕鬆。
「當媒體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知道他們會怎麼說。」他回過頭靠著木門,咬著牙笑了起來,「他們會說我傷害了你,我玩弄了你,我是那個招惹了好姑娘的壞小子,我貪圖美色,逢場作戲,根本沒想著負起責任,典型的克裡斯,我是那個混蛋,你是那個付出了真心卻慘遭玩弄的可憐女孩,是我玩世不恭地傷害了全美國的甜心,活生生的美國夢。」
克裡斯推開門,他的眼神冰寒一片,「但我知道誰是這段關係裡的反派,j.j,而我、知道、誰才是那個沒心沒肺的混蛋。」
珍妮注視著他走出屋子,注視著他甩上房門,她甚至為那預期中的巨響而瑟縮了一下,但多少有些諷刺的是,酒店的門扉經過精心保養,鎖頭溫柔無聲地彈進了門框,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