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郭宇走後的一個周裡,薛冰翻來覆去考慮是不是去找霍弋的問題。
郭宇說的也是事實,這兩年每逢有大的人事調整,多少人都像瘋了一樣上下活動。自己在西海縣的時候,也遇到了很多送禮、上級遞條子等跑官的情況。雖然自己盡量應付了過去,可是也不得不承認,跑官已經成了現行社會一種風氣。
薛冰心裡也不得不承認,其實就算他做縣委書記,所提拔的也是那些圍著自己轉的幹部,雖然他也考慮過稱不稱職的問題,可是在同等的條件下,他優先考慮的還是跟自己親密的人。
領導也是人,不是神,所以也就沒有了神的公正,他當然喜歡用起來順手的人。而且就算是中國的神,用人也不無裙帶關係,玉帝一家都是神,中國的神都是有血統的。
另外一方面,從政績考慮,薛冰這兩年確實乏善可陳,雖然他這兩年所分管的部分還是搞得不錯的,每年都考核受獎,可是薛冰也清楚,這些考核是怎麼一回事,那都是些形式大於內容的東西,在這關鍵時刻,是提不起來的。
並且現在通行的情況是,有了成績都是單位一把手的,就算一把手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而出了錯誤,倒反過來要追查分管的副職,這雖然不是什麼制度規定,可是已經成了官場的一種慣例。
所以薛冰明白自己並沒有什麼傲人的政績可以支持他競爭齊州這個市長職務。原本他有些把握的只是跟霍弋和易東方的關係,而這層關係也在郭宇的分析下幾乎沒有什麼可以仗恃的地方。
想明白了這些,薛冰忽然感覺自己很滑稽,原本自命清高的想要堅持什麼原則,其實內心裡他想要依靠的,也是他只能依靠的,卻是只有人際關係。他比侯岳、金正之流的又高明多少哪?
可是薛冰又不想放過眼前這個大好機會,他在副廳的級別上已經打轉了三年了,好不容易眼前有著了一個轉正的機會,放過去實在太可惜。這次算是天時地利人和齊備,只要自己加以稍稍的努力,就能成功。如果被別人爭取了這個位置,自己的仕途又要延宕很長一段時間了,特別是想到葉衛紅有可能取得這個位置,自己又會成為他的下屬,這讓薛冰人無論如何也是不能接受的。
政治就是需要當仁不讓。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迎,反受其累。據說某位戰功赫赫的將軍出於情意,曾經幾次將領導的位置讓與他人,結果最後建國的時候授銜的時候,因為那位領導的資歷比他高,他沒有得到最高的軍銜。據傳說這位將軍為此十分鬱悶,這成了他一輩子的遺憾,授銜的時候竟然沒給授銜給他的領導敬軍禮。因為他明白,已經進入了和平建設年代,再也沒有大戰可打,也就再也沒有機會升至最高軍銜了。
薛冰想明白了這些,就打了電話給霍弋,說得到了一點好茶,想要跟霍弋共享。
霍弋在電話裡笑了笑,說道:「晚上你過來吧。」
晚上,薛冰帶著茶和大彬壺去了齊州大酒店。霍弋因為剛到齊州不久,家暫時還沒有搬過來,還住在齊州大酒店。
坐著電梯到了霍弋住的七樓,走出電梯,薛冰忽然有些氣短,雖然他也曾為了一些項目向一些人送過禮,可是為了自己陞遷來送禮還是第一次。而且,雖然郭宇沒說這大彬壺的價值,可是郭宇既然送來讓他拿來跑官,肯定是價值不菲的物件。這讓薛冰心中越發忐忑,霍弋如果堅持不收,那自己到時候怎麼收場啊?
雖然從電梯口到霍弋的房間只有幾十步的距離,薛冰還是磨蹭了好一會兒才走了過去,他抬起手敲門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十分的好笑,這有點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味道。
霍弋給他開了門,笑著說:「薛冰啊,快進來。」
薛冰被讓到了沙發上坐下,霍弋笑著問道:「你給我帶什麼好茶來了?」
品茶薛冰是為了送壺而找的引子,因此他並沒有專門搜集什麼好茶,只是到附近的茶葉店買了幾兩極品龍井,見霍弋問起,薛冰笑著說:「朋友帶給我一點龍井茶,知道老師你喜歡茶,不敢獨享,就拿了過來。」
霍弋這兩年什麼樣的好茶都享受過,聽說是龍井,心中便有些不以為然,龍井有什麼可是薛冰一來是他的學生和下屬,而來當初兩人還有那麼一段情誼,也就做出了一幅客氣的樣子說道:「好哇,趕緊拿出來,我讓服務員來泡。」
薛冰一直偷著觀察霍弋的表情,見說是龍井茶,霍弋並沒有露出驚喜的表情,心說這霍弋真是變化很大,當初報國寺一點無名的茶葉都能讓他興奮半天,饞涎欲滴,現在對極品的龍井都沒什麼感覺。這人哪,還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地位變了,人也就隨之變了。
薛冰拿出了茶葉盒子,然後說:「好茶也得好的茶具來泡,我特別帶了一個紫砂壺來,專門泡這龍井茶。」
霍弋笑了,說道:「薛冰啊,你這傢伙總是不懂裝懂,龍井茶怎麼能用紫砂壺來沖泡那?應該……」
霍弋說到這裡,話忽然止住了,因為他看到了薛冰拿出的那把紫砂壺,這把壺那麼別緻,一下子吸引住了霍弋的目光。
薛冰看著霍弋的神情,知道這一寶押對了,霍弋果然是識貨之人,他一眼就看出了這大彬壺的不凡。
薛冰問道:「老師,你說應該怎麼樣?」
霍弋沒回答薛冰的話,伸手去拿那把壺,說道:「你把壺給我看看。」
薛冰把壺遞給了霍弋,霍弋拿起來仔細端量,嘴裡念叨說:「口沿上翹,前低後高,鴨嘴形流,壺蓋臥於口沿內,束頸、鼓腹、圈足、曲柄。這是典型的僧帽壺。」
薛冰在一旁看著霍弋,笑問道:「老師,你認識這是什麼東西嗎?」
霍弋點了點頭,說道:「這是僧帽壺,據說創燒於元代。你沒看著壺的風格就像一個和尚帶著的帽子嗎?」
薛冰笑笑說道:「是有些像,我當初只是認為這壺有點怪異,不像我們平常用的那種紫砂壺的形式。倒沒想到和尚帽子上面。還是老師你見多識廣。」
霍弋說:「這是元代創燒的,仿得是元代景德鎮的瓷器,有很強的少數民族風格。這也是紫砂壺中的一種有名的器型。」
霍弋說著話,一邊打開壺蓋,看壺蓋裡面,然後又翻看壺底,看到了生蓮居大彬的字樣,臉上更是有了喜色,轉過頭來問薛冰:「這壺你是怎麼得來的?」
薛冰自然不能說是郭宇送來的,他裝作很隨意的說道:「這是我前段時間從一個很要好的同學那裡拿來的,他祖父喜好紫砂壺,去世前把收藏的紫砂壺都留給了他這個孫子,我去他那玩,見這壺別緻,把玩了一會兒,我那同學就說你喜歡就拿走,就送給了我。」
霍弋緩緩的搖了搖頭,說道:「這些不孝子孫那,當初這可都是他的前輩們費盡心血收集來的。」
薛冰看著霍弋的神情,笑著問道:「老師你這麼說,是不是這壺有點說法?」
霍弋又來了好為人師的勁頭,點了點頭說道:「當然有說法了,你看到這壺底的字了嗎?「
薛冰裝糊塗,笑著說道:「生蓮居大彬,這五個字我看了半天也沒弄明白是什麼意思。」
霍弋說:「這是古時制壺匠人的簽名,生蓮居可能是作者住的地方,大彬就是時大彬,時大彬是明末清初的一個制壺名家。時大彬制的壺號稱時壺,是名噪一時的好壺。明末四公子之一宜興陳貞慧《秋園雜佩》載:時壺名遠甚,即遐陬絕域猶知之。其制始於供春,壺式古樸風雅,茗具中得幽野之趣者。後則如陳壺、徐壺、皆不能彷彿大彬萬一矣。」
薛冰笑著說道:「這不會是古董吧?」
霍弋看著薛冰問道:「你同學祖上是做什麼的?」
薛冰笑著說道:「我那同學祖上據說點過翰林,家裡有些老物件,不過他們家都不當回事,也毀壞了不少。」
霍弋笑笑說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也算流傳有序了。看來這壺有可能是真的古董,不過也不肯定,時大彬有兩個弟子,他們做的壺也落時大彬的名字。」
薛冰笑笑說道:「看來是不是還很難說。不管它了,我們先喝茶吧?」
霍弋把壺放好,讓服務員進來泡茶,特別囑咐要用玻璃杯,然後對薛冰說:「泡龍井茶需要用玻璃杯,一來龍井茶不能久泡,泡久了苦味重,就喝不出龍井的清香了。而來用玻璃杯泡,可以看到龍井茶碧綠的葉芽,爽心悅目。」
薛冰笑著說道:「老師,你不愧是茶道中人,我這樣的一點也不懂。」
兩人開始談論起齊州的政局來了,薛冰說道:「齊州幸好有老師來坐鎮,你雷厲風行的一整頓,局面一下子穩定了下來。」
霍弋有些謙虛地說道:「其實我沒做什麼了,齊州大部分的幹部還都是好同志,局面能穩定下來,也有你們這些同志的功勞。沒有你們的協助,我一樣無所作為。」
薛冰說道:「老師你真客氣了,這也是你的工作能力強的表現。在黨校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胸襟不凡,相信你踏足政界一定能大有作為的。事實也正是我了當初的看法,這兩年老師確實做出了不同凡響的政績。」
霍弋被薛冰吹捧得有些飄飄然,他笑著說:「這些年我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其實薛冰你也不錯呀,工作也很有成績嘛。」
薛冰笑笑說道:「我哪裡不錯啦?副廳級已經做了這麼多年還沒有進步的苗頭,哪裡趕得上老師一去方蕪市就是市長。」
霍弋哈哈大笑,說道:「那是向東書記賞識我,我遇到了好的伯樂。」
薛冰笑笑說道:「對呀,人真是需要機遇的。我覺得如果能夠遇到一個賞識自己的人,真是一個人的幸運。」
霍弋看了薛冰一眼,笑笑說道:「我確實很感激向東書記給我這個機會,所以也努力工作,力求不辜負向東書記對我的期望。」
薛冰說道:「老師你的工作作風一向都是很勤奮嚴謹的,這一點我是要向你學習的。這次我們市班子裡這麼多人出事,就是沒有像老師這麼做。真讓人痛心啊。」
霍弋說道:「哎,這些都是引起我們重視的。」
薛冰看著霍弋的臉,看似輕描淡寫的說道:「這次不知道省裡面下一步會怎麼安排齊州的班子?」
霍弋帶著笑意看了一眼薛冰,半天才說道:「省裡面會綜合考慮的,這是省委的權限,不過市裡面也有一些推薦建議的權利,我會為了市裡的同志盡力爭取的。」
薛冰說道:「希望省裡會盡快把我們齊州定下來,我們也好在老師的帶領下大力發展期州的經濟。」
霍弋說:「我也是這樣想的,到時候希望你們多配合我的工作。」
薛冰笑著說:「老師你放心,我是你的學生,一定會聽從你的指揮的。時間有點晚了,就不打攪你的休息了。」
薛冰站起來要告辭,霍弋也沒有留他的意思,只是指了指茶几上的茶壺,笑著說:「這個是好東西,你帶回去吧。」
薛冰笑了,說道:「這個也就可能老師覺得還不錯,在我看來就是一把茶壺而已。貨送識家,既然老師喜歡,就留下來把玩吧。反正我也是朋友送給我的。」
霍弋說道:「這個不好吧?」卻沒有拿起東西還給薛冰的意思。
薛冰笑笑說道:「我們師生向來跟朋友一樣,朋友能送給我,我送給老師也就沒什麼不可。」
霍弋說道:「那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