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果然,侯岳臉上有了笑意,雖然這笑意一閃即逝,他很滿意鄭文跟自己的默契。他說道:「我接受鄭文同志對我的批評,我願意承擔失察的責任。對我犯下的錯誤,同志們可以暢所欲言,不要因為我為黨做了一點工作,就忽視了對我的批評教育。下面誰來談?」
薛冰說道:「我對侯岳同志勇於承擔責任的做法表示贊同。我們**人就是需要及時反省自己,只有去除了肌體上的疾病,才能更健康的發展,才能更好的發揮我們執政黨的作用。」
薛冰的話很空泛,看似說了一大堆,可細品卻是一點內容也沒有,既表示了對侯岳的支持,又提到了反腐,面面俱到。這就是典型的官場話了。
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金正說道:「我來說說。我的看法可能與鄭文同志有所不同,反**是我們黨目前的一項重要工作,已經揭露出來的**行為觸目驚心,這個不得不讓我們引起警惕。實踐證明權利得不到監督,就會變成權錢交易的砝碼。興永縣委為什麼要搞攤派銷售,怕不是一個簡單的失察就可以解釋的。這說明興永縣委尚存在嚴重的官本位思想,是想討好侯岳同志。為什麼會給下面造成這樣一個印象,這個是侯岳同志應該深入檢討的。雖然從全局來看,侯岳同志做出了一定的成績,可是也不能忽視自我約束的重要性。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我希望侯書記能以這次事件為契機,深入反省,防止再有類似事件發生。」
侯岳的臉色又陰沉了下來,他沒想到金正會在這個時候向他發難,想了想他說道:「我接受金書記的對我的批評,並願意就此向組織上做檢查。這個問題造成了極惡劣的影響,影響了人民群眾對我們黨的信任,這個教訓是深刻的。我一定好好反省自己,提高認識,做好工作。也希望各位同志以我為戒,不要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薛冰看了金正一眼,他沒想到金正會在這次會議上講這種話,這有擺明了針對侯岳的意思。看來這齊州市委也不是鐵板一塊,雖然市委書記和市長之間似乎有些默契,可紀委書記出來打橫,說明金正並沒有跟侯岳勾結在一起。
侯岳不想把會開得太長,尤其是金正的講話讓這個會有些變性,再開下去似乎有變成他自己的聲討會。他想檢討的目的,是為了讓這件事情順利過關,而不是讓這件事情越鬧越大,就說道:「今天的會議開得很好,讓我深刻認識到自己存在的問題。在這裡我就以我的座右銘: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來跟大家共勉,希望同志們跟我一樣,深刻認識到反腐倡廉工作中的困難,時時檢點自己,避免走上**之路。在這裡我警告各位,反**是大勢所趨,今後不論反腐反到了誰,我們黨都不會手軟的。散會。」
最後幾句話侯岳說得義正詞嚴,聲音也提高了八度,似乎在強調自己的清白。薛冰卻聽出來一絲警告的意味,這種警告就像是一個莊園主警告他的奴隸一樣,在宣示著齊州這一畝三分地是他的領地,在這裡他的權威不容挑戰。
宣佈完散會,侯岳對金正說:「老金,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我跟你談談。」說完站起來就離開了辦公室。
薛冰感覺這可能是侯岳要報復金正,他心中有些同情金正,就看了看金正的表情,金正卻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似乎並不在意侯岳將要跟他的談話。
薛冰回了辦公室,他撥通了廖傑的電話,笑著說道:「他媽的,你真是料事如神,侯岳真的按照你說的辦了。」
廖傑笑笑說道:「不是我料事如神,是這樣的事情我見得多了,已經見怪不怪了。」
薛冰說道:「沒想到我們這裡的市委副書記、紀委書記金正倒是很有骨頭,這傢伙在會上批評了侯岳,幾乎沒給侯岳留什麼情面,當時侯岳的臉色都變了。看來你們搞紀檢的確實還是比較正的。」
廖傑聽薛冰這麼說,在電話那邊哈哈大笑起來。
薛冰被笑愣了,疑惑的問道:「怎麼,我又說錯話了?」
廖傑說道:「老同學你又被表象給欺騙了。你知道金正是什麼人?」
薛冰說道:「我確實不是太瞭解,他是什麼人哪?」
廖傑說道:「一般的紀委書記在一個班子裡的位置不是太重要,起碼是要服從市委書記的領導的。可是這個金正卻不同,有人在私下說金正才是齊州最有權力的人。你別以為金正說侯岳是捋了虎鬚,實際上侯岳不敢拿金正怎麼樣的。」
薛冰說道:「原來是這樣,剛才侯岳說要跟金正談談,我還為金正擔心那,想不到金正不怕侯岳啊。」
廖傑說道:「你真可笑。金正出面批評侯岳,可能是侯岳什麼事情沒擺平。他要找金正談話,估計是要商量如何才能讓金正滿意。」
薛冰說道:「這金正這麼厲害啊?他憑什麼?」
廖傑說道:「就憑著紀檢這方面的權利。你不瞭解金正這個人,你聽我說說他的發跡史就明白了。」
金正是轉業軍人,從部隊接受「再教育」後被分配到齊州慶元縣慶元中學,任政治教員。據說金正採用的教學方法新穎,思維活躍,很受學生歡迎。這可能是與金正畢業於東海省師範大學的科班出身有關。
兩年之後,金正被慶元縣縣委書記王永誌看中抽調到縣委辦。關於金正得以從政的原因說法不一,可信的一個背景是:當時黨內官員絕大部分是工農兵出身,文化程度低,金正正規大學本科畢業,高學歷,文章又寫得好,於是被軍人出身的王永誌看中。其後不久金正擔任慶元縣慶元鄉鄉黨委書記,從此節節高昇,歷任縣委辦任主任、副縣長、縣委副書記,最終接替王永誌任慶元縣縣委書記。金正主政慶元縣期間,發生了數十名機關科局長聯名寫信向齊州市委舉報事件。在聯名信中,官員們反映了金正把弟弟金逸帶到慶元縣做生意,並隨意安插親戚進機關單位等問題。
齊州市委指派一個三人調查組調查此事。調查證實:金正辦事不按原則,打招呼安插親戚,這些舉報信反映的內容大部分屬實。但是,對於當時的齊州市委而言,金正犯的錯誤並不算嚴重。調查小組對群情激奮的科局長們說,事出有因,查無實據,金正這個人也有優點,工作大膽,應該給他一次改正的機會。
市委調查組臨走前制定了一些認為可以約束金正的規章制度,警告他說,「今後凡屬慶元縣提拔幹部,提干招工,都應該按程序辦事,要通過集體研究決定。」
次年,慶元縣召開換屆人大會,金正再被舉報,眾多人大代表舉報金正操縱選舉。檢舉說人大選舉的時候,金正坐在辦公室指揮,要按照他的指揮選這個不選那個,跟他關係好的當選,關係不好的靠邊。操縱選舉被認為是官場大忌。經過調查證實後,齊州市委震怒了,經請示東海省委,得到的指示是:這個人不能在慶元縣當書記了,調走。於是金正被調任齊州市任房管局局長,此時,齊州市委幾個主要領導間形成了一個共識:把金正晾在一邊,不再重用。東海省委組織部對這樣的「冷處理」並不滿意,他們質問說,這樣的人怎麼還能當房管局長?但是齊州市委的主要領導維護了金正,說金正是一個縣委書記,省委只是說調走,又沒說免職,做個房管局長還是可以的。
之所以齊州市委這麼做在當時是有一定的社會原因的。當時那場運動剛結束,百廢待興,老幹部年紀大,文化水平低,是黨內很突出的問題,不解決這個問題,幹部的新舊交替無法施行。用人的四項原則是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革命化。而其中年輕化和知識化是考核硬指標,很具體。很多地方都在機械地執行這一原則,從而忽視了考核幹部德才兼備的原則。金正具備了知識化、年輕化這兩個硬條件,因此被晾在一邊的他很快就東山再起了。從市房管局局長到清河縣縣長、縣委書記,又從清河縣縣委書記一職,直到升任齊州市委常委、紀委書記。儘管反對聲始終不絕於耳,金正還是完成了其政治生涯受排擠、蟄伏、發跡的三級跳。而做到這一切金正只用了短短的五年時間。
有一個很荒唐的故事很形象的說明了金正被帶病提拔的情況。東海省紀委一次在齊州開會,齊州市紀委一名主任被問到,「原來省紀委批了幾封舉報信,要你們去查金正,你們查了嗎?」
該主任回答,「這個問題你還不知道嗎,上面都安排他當紀委書記了,我們還敢查嗎?」
聽廖傑說到這裡,薛冰笑著問道:「這傢伙是不是有什麼背景?」
廖傑說道:「只是有些傳說,有人說金正在任職慶元縣縣委書記的時候,幫過一個省級領導子女的一個大忙,因此該省級領導一直很照顧他。」
薛冰說道:「不過看來這金正確實有點水平。」
廖傑說道:「金正這種不按程序辦事的性格,在等級森嚴的官場體制中,確實受到很多人的讚賞。再者金正工作中從不擺架子,待人和氣,隨便什麼人來找他,都能親自接見,這種親民作風也是很受群眾歡迎的。」
薛冰問道:「那侯岳為什麼怕他?」
廖傑說道:「主要是因為金正手中有著紀檢權利吧。你不知道,據齊州紀委的同志反映,這金正做事從來不講規則的。按照規定,『雙規』的案子是應該堅持先初查,初查有這一兩個事實了,然後『雙規』,不能夠一開始就搞『雙規』。可金正搞『雙規』從不開會研究,他說立案就立案,雙規就雙規,放人就放人。這樣的傢伙侯岳哪裡敢惹?真要金正雙規了侯岳的親信,查出侯岳什麼問題,侯岳那裡承受得了?」
薛冰說道:「看來侯岳和金正是兩怕,互相之間都有畏懼的地方。」
廖傑說道:「肯定侯岳也不是那麼清廉,這才向金正妥協,意圖借金正紀委的權利保護他。」
同一時間,在侯岳的辦公室,門關上之後,侯岳笑著對金正說:「老金那,你最近對我有什麼意見嗎?」
金正笑笑說道:「我哪裡敢對侯書記有意見?」
侯岳看了看金正,笑笑說道:「我們當初不是都約好了,齊州企業這一塊的油水你來拿,至於市政工程,則是由我來壟斷嗎?」
金正笑笑說道:「我現在才發現,市政工程部門的油水比企業部分足,感覺有點吃虧了。」
侯岳看了金正一眼,心說這傢伙貪心不足,又貪圖染指公共工程部分,雖然心中不滿,侯岳卻還想維持一個和諧的局面,他跟鄭文之間也是有著勢力範圍劃分的協議的,這才換的鄭文對他的支持。侯岳就笑笑說道:「無所謂了,如果你想要插手市政工程,我可以讓你分管市政工程的監管部分,這樣不就解決了嗎?」
金正滿意了,剛才在會上他也是感覺侯岳的兒子一下子撈了這麼多的油水,心中有些不平衡,這才向侯岳發難的。
金正笑著說道:「那我就聽侯書記的了。」
侯岳笑著說道:「你老金也是,我們相處的這麼和諧,什麼事情不能私下解決?這樣不是挺好嗎?」
金正得到了自己所要的,便笑著說道:「我知道。下次我會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