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晚上,薛冰去拜訪了易東方。
易東方打量著薛冰,歎了口氣說道:「小冰啊,以前我還不服老,今天看到你都有了這麼多白髮了,我就明白自己確實有些老了。」
薛冰知道這是易東方心境的體現,易東方因為失去了上升的機會,他就沒有了那種意氣風發的基礎,他的心態就變得老了起來。
有些時候,人的年輕與老實際上是由人的心態支撐起來的,有些時候薛冰感到很奇怪,為什麼很多在台上看上去很年輕的官員,一退出政治舞台,便以極快的速度老去。現在看看易東方,他原本挺直的腰板,現在竟然有些駝了。
易東方失去了支撐他的權利脊樑。
但這不是一種全世界都普遍的現象,那些西方的政治家,很多往往都是滿頭白髮了,即使退出了政治舞台,他們精神反而十分的矍鑠。這就是一個心態的問題吧,那些西方的政治家們只是把權力當做他人生的一段過程,權利得到、使用和失去只是他們的一段人生插曲,而不是人生的全部。他們經過了權利這一部分之後,就把權力放到了身後,他們還要矚目未來。
薛冰忽然很想讓易東方見見信得老和尚,也許信得老和尚能夠開導一下他,便笑著說:「老師,你去過歷山上的報國寺嗎?」
易東方說道:「我每天忙忙碌碌,哪有時間去遊玩佛寺。」
薛冰說道:「您呀不要太過操勞,其實有些時候去放鬆一下也不錯。那裡的方丈和尚信得,是很有智慧的,我曾經就在他那裡得到過一些啟示。」
易東方說道:「什麼啟示啊?」
薛冰就講了青原惟信的公案,講了信得和尚將這個公案跟仕途的聯繫,講了信得說的王陽明萬物皆在我心的「王學」。易東方聽完,若有所思。
薛冰說道:「我當時領會他的意思,就是仕途中風風雨雨都是很正常的,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就能很好的適應這一切。」
薛冰說出這些自己的感觸,是想在側面勸勸易東方,不要把失去上升機會太當一回事。權利總有失去的一天,即使你陞遷了,總有一天你還是要退出這個舞台。太在意,受傷害的只能是自己。
易東方看了薛冰一眼,他聽明白了薛冰話裡的意思,笑著說:「你傢伙,在我眼前抖機靈那?」
薛冰笑笑,說道:「在老師面前,我總是無所遁形。」
易東方說道:「不過這個信得和尚還是很有意思,不如找個時間你陪我見見他。」
薛冰從黨校學習之後,再也沒見過信得,現在說起他來,心中竟然十分渴望能見他一面,便說道:「好哇,我現在好說,剛到農業廳也沒什麼事情可做。不知道老師你什麼時間有空?」
易東方說道:「要不就這週末吧。」
薛冰說道:「好哇,那週末我陪老師上歷山。」
易東方轉了話題,說道:「是不是從你那縣委書記的熱鬧轉到了副廳長的冷清,你有些不習慣?」
薛冰笑了,說道:「完全是兩種格局,副廳長清閒很多。」
易東方看了薛冰一眼,說道:「我可警告你,不要因為這樣,就亂插手農業廳內的事情,做好你的本分就好了。」
薛冰笑笑說道:「老師,你以為我還是在陳家夼鄉時的薛冰啊?我已經沒有了那種急於證明自己的激情了。」
易東方說道:「機關和政府系統是完全兩種格局,你現在是副職也不同於你做縣委書記時的大權獨攬,別看農業廳表面上風平浪靜,其實這裡面存在多少隱蔽的人事糾葛,你在沒有完全融入這個部門之前,不要輕易攬權。因為你不知道這裡面究竟哪個人背後都有什麼背景。」
薛冰說道:「我知道了。」
易東方笑著說:「其實以你現在的狀況,倒很適合一句古訓,那就是只作官,莫作怪。」
據馮夢龍《古今譚概》記載:昔富平孫塚宰(孫丕揚)在位日,諸進士謁請,齊往受教。孫曰:「做官無大難事,只莫作怪。」真名臣之言,豈唯做官乎!
易東方說道:「做官莫作怪,一句淺顯近乎鄙俗的話,細想來,卻蘊含著深刻的道理,時至今日,對領導幹部來說,也有一定的借鑒意義。每一個領導職位、每一個政府部門,都有自己的權力界限,如果超越了這個界限行使權力,就是濫用權力,也就是作怪了。」
薛冰點點頭說:「我會謹守自己的本分的。」
但有些時候事情就是這樣奇怪,你越不想幹某些事,某些事卻越是找上門來。
薛冰熟悉了科教處和果樹站的工作,跟科教處吳處長和果樹站的江站長都接觸了一下,他也沒做什麼新的指示,只是說蕭規曹隨,前面的領導是怎麼安排的,現在還繼續這麼做下去。
王廳長把薛冰叫到了他的辦公室,寒暄了幾句之後,王廳長說:「你分管那部分工作現在上手了沒?」
薛冰說道:「我去科教處和果樹站看了看,您知道我也不是專業人員,就沒瞎指揮,只是讓他們繼續按照以前的工作思路幹下去就是了。」
王廳長讚賞的點點頭,說道:「薛冰同志,業務工作要熟悉是還需要一段時間,不盲目的指示什麼,你這麼做是對的。其實這部分確實不是你的所長,你的所長是做行政方面的工作。我看過你的簡歷,你做了多年的縣長和縣委書記,有著豐富的行政管理經驗,現在廳裡有一項十分重要的工作,需要以一個有足夠協調能力的人出來分管,我覺得這件事情倒很適合你。」
薛冰愣了一下,他聽從易東方的話,認為自己新到農業廳不久,需要低調老實的做好本分,至於廳裡的「十分重要的工作」,他並沒有染指的想法。而且薛冰也明白這「十分重要的工作」本身就意味著權利,他本來排名最後,如果驟然管起廳裡的核心工作,其他副廳長會是怎麼個看法那?會不會因嫉生恨哪?
不過,也許這王廳長只是一句客套話,所謂十分重要的工作也許只是一項十分簡單易做的事情,領導說話有時很藝術的,即使是雞毛蒜皮的事情,他為了表示他對你的重視,也會說交代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給你做。
薛冰就不急於表態,只是看著王廳長,等著他的下文,薛冰想等他說清楚了,再來表態。
王廳長頓了一下,他對薛冰並沒有表現出一種熱衷的態度有些不太習慣,領導是需要下屬在適當的時候迎合一下,說一些討好的話,那樣的氣氛才更能讓下面的談話進行的愉快,何況就王廳長本人認為,他要說的這件事情確實是十分重要。
見薛冰只是看著他,並沒有討好的意思,王廳長只好繼續說道:「你來廳裡應該已經看到了,我們的辦公大樓和宿舍都已經很陳舊了,這些都是六七十年代的產物,在今天看來有些跟不上形勢了。廳裡考慮到這一點,想要選址新建辦公大樓,同時建一些宿舍樓,解決廳裡面一部分同志的住房問題。昨天省政府聽取了我的匯報,大致已經同意廳裡這麼做,現在就到了解決跑立項、選址、拆遷和基建的具體問題的時候了。而廳裡目前這些副廳長大多是從基層搞技術一步步升上來的,他們並沒有跑這些項目的經驗。薛冰同志你來的正是時候,我覺得沒有比你更適合做這項工作的人了。」
這還真是一項十分重要的工作。農業廳這樣的地方,是開會、發文件、搞評比之類的工作多一點,實際動用資金的機會很少,但像這間辦公大樓和宿舍樓這樣的事情,是需要動用大筆資金的,是有一點油水可撈的。估計很多副廳長都覬覦想分管這項工作,王廳長如果把這塊工作驟然交給他薛冰這一個農業廳的新丁,包括常務副廳長李然等在內的副廳長會甘心嗎?
薛冰明白自己在農業廳資歷尚淺,並沒有可以壓眾的資本,還是決定不要輕易接受這部分工作,就笑著說:「王廳長,我初來乍到,對廳裡的同志們都還沒有熟悉,省裡有些部門我也不是很熟悉,一下子就來管這麼重要的工作,我怕挑不起這個擔子。再說,廳裡分管行政方面的是李然同志,基建部分我覺得有他分管比較合適。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可以配合李然同志去做一些工作,但是還是不要有我專門分管這項工作了。」
王廳長看了薛冰一眼,心說這傢伙還是比較謹慎的,他對薛冰的背景是很瞭解的,知道他是常務副省長易東方安排進農業廳的,因為牽涉到立項和審批資金的問題,這些都需要經過易東方批准,所以他才想讓薛冰來分管這部分工作。想不到薛冰竟然把事情給推了出來,這讓他還真有些意外。這件事情如果換了李然和其他副廳長,那都是要爭破頭的。
不過王廳長也覺得薛冰說的有道理,薛冰對廳裡的內部人員尚且不熟悉,如何去指揮調動這些人工作,看來薛冰很聰明,馬上就明白自己的資歷尚淺,所以即使這項工作有著豐富的利益,他也能理智的加以拒絕。
王廳長笑笑說道:「既然這樣,這件事情就由李然同志牽頭吧,你配合著他跑跑。尤其是易東方副省長那,你多做些工作。「
薛冰笑了,看來王廳長對他的背景瞭解的很透徹,便說道:「王廳長你放心,廳裡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會盡全力配合李然同志的。」
在廳長辦公會上,基建這項工作就被確定由李然分管,薛冰配合做些實際工作。薛冰在會上向李然作了表態,他一定做好和有關部門的協調工作,配合好李然的。
週末到了,薛冰去了易東方家,易東方也沒帶司機秘書之類的,就跟薛冰兩人上了一輛出租車,去了歷山。
景物依舊,香火卻旺盛了很多,信男信女們虔誠的在大雄寶殿禮拜釋迦牟尼佛。易東方興趣盎然,也在佛前燒了一炷香,他在佛前倒沒想求什麼,只是閉上眼睛那一刻,腦海裡一片空明,讓他感覺心裡一陣舒適,他的工作太過於忙碌,除了睡覺,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思考問題,這難得的一片空白對他來說是心理上的休息。
燒完香之後,易東方和薛冰走出了大雄寶殿,薛冰帶著易東方開始參觀石窟裡的佛像,易東方看得津津有味。
看了一會兒,易東方對薛冰說道:「這麼有趣的地方,又近在咫尺,我竟然這麼多年都沒有來看看,想來真是有意思。」
薛冰笑著說道:「老師你公務繁忙嘛,哪裡有時間。」
易東方搖搖頭說:「也沒忙到那種程度,只是太過於注重工作了,這工作之外還是應該有另外一番天地的。今後倒是要常來看看。」
易東方已經開始打算他退出權力核心之後的日子了,薛冰為他心態開始平衡感到高興,這佛前倒是一個調適心態的好地方,薛冰希望易東方真像他自己所說的能夠常到這裡看看。
「施主。」一個小和尚在薛冰身後叫道。
薛冰回頭一看,依稀認得是當年信得和尚那個泡茶的茶童,薛冰笑了,說道:「這麼多年不見,你長大了。」
小和尚笑笑說道:「施主倒是真的好長時間沒過來了。方丈看到你來了,想請你過去茶室喝茶。」
薛冰問易東方:「老師,我們過去喝茶吧?」
易東方來這裡就是想見見這個說禪的老和尚,便點點頭,兩人就跟著小和尚一起去了茶室。
信得老和尚已經等在了那裡,薛冰笑著說道:「大師,暌違已久,您還是風采依舊啊。」
信得笑笑說道:「別的沒變,只是我的眉毛又長了些。」
薛冰看了看,你別說,信得的壽眉還真長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