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眾人又是一驚。
陰夜姬只覺得這個南王妃在作弄自己的夫君,加上從小獨享太后的寵愛,見到太后對沉熏讚譽連連,心裡有些不舒服,當下不以為然道:「既是這樣,南王妃何必故弄玄虛,直接說不就得了。」
沉熏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太后,道:「長公主說得不錯,沉熏是在故弄玄虛,引得太后的好奇和——」她語氣一頓,臉上微紅,「和誇讚。」
聲音越說越是低下去,因為不好意思,眼底凝了一點怯意,彷彿小孩子做錯了事情怕受到責備一般。
太后聞言笑出聲來:「你這孩子,不知該說你狡猾還是老實,不過不管是狡猾還是老實,哀家都喜歡。」
陰夜姬眼眸一轉,又道:「太后,什麼老實呀狡猾的,南王妃這叫聰慧,如此年紀輕輕,就能創作出這麼動人心魄的曲子,只是曲高和寡,如同我這等俗人即使聽了曲子,也不太明白這首曲子的曲意,駙馬連曲子都沒聽過,只憑了曲名,又怎會猜得透呢?」眼神一轉,她繼續道:「南王妃也恁調人胃口了,太后還等著你的回話呢?」
嬌軟的語氣,和著明艷動人的容貌,真真是絕代芳華,更難得的是,一見他被人為難,立刻挺身護住,這等柔情似水,又怎會不讓人心生喜愛呢?反觀她,以前的時候就只會一直不停的鬧脾氣,只為了看他為她奔走,為博她展顏而想盡辦法,所以,他厭煩了吧,是以終於決然的離開,並且,一去不復返。
沉熏只是覺得冷,夏日的夜晚的風,明明是涼爽舒適的,可是她只覺得那風很冷,悠悠的冷風,一直不停地吹,吹得人五臟六腑都發冷,冷得大腦都是僵硬的,唯一的意識就是微笑,對著太后微笑,夜明珠柔和的光裡,她慢慢張口,聲音輕輕的,夢一般:
「大凡世間美好的事情,都如同流水容易逝去,留給人的,就只有恍然如夢的記憶,又怎能不殤呢?」
是啊,恍然如夢。
當初沉星谷流瀑之下琴瑟合奏的心心相印,原來,只是夢一場。
低低的聲音,帶著某種無可言語的悲傷,座上的人心裡都是一顫,太后更是連連點頭,歎道:「流殤,流殤,流年易逝,驀然回首,恍然如夢,只有滿心的悵然若失,怎一個殤字了得?」
一時間現場的氛圍有些低迷,皇帝朗聲笑道:「母后今天怎的傷感起來了,今兒個您可是主角,您要不展顏,下面的人可都得陪著一張苦瓜臉,那兒子舉辦的這次宴會不就成了苦瓜宴了。」
皇后也道:「南王妃也是,既是這樣的曲意,那不如不要說了,沒得勾起太后的愁思。」
太后忙笑道:「不關這孩子的事,是哀家今日見到這般美好的場景,不由想到曲終人散的哀涼,故發此感。」又和藹看向沉熏,一看之下,發覺她臉色有些發白,不由關心問:「沉熏,你怎麼了?」
沉熏剛才那寥寥的幾句話,卻像是把體內的力氣都抽空了一般,只覺得連說話都是艱難了,停了太后的問話,張了張口,卻是幾次都沒說出話來,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說不出話來,心裡很慌,視線慌亂間,看見不遠處的陰夜辰,他察覺道她的視線,對她燦然一笑,純淨溫暖的笑容,讓沉熏的意識回過來一些,方才說出話來:「我——我想要坐到夫君身邊去。」
夫君!
那兩個字從口中傳出的同時,僵硬的大腦忽然間就轉過來了,對,到夫君的身邊去,在他的身邊,就不會覺得冷了,因為夫君會為她把所有的寒冷驅離。
太后一愣,隨即以為沉熏是因為皇后剛才那句責備的話,害怕得臉色發白的,正要寬慰她,轉念一想,看到沉熏十足依賴陰夜辰的語氣,心裡又高興了一分,對於陰夜辰,太后一直是憫惜愛憐的,如今見得他娶了這麼一個妻子,是真心的為他高興,於是笑道:「你瞧我老糊塗了,把你拉到我身邊來,去吧,老三指不定正暗自責怪我這個奶奶不識相呢。」
沉熏勉強一笑,便向陰夜辰走去,慌亂坐下。
幸好此時太后傳令開宴,一時間,眾人的注意力都轉開了,沉熏方才輕鬆了一口氣。
陰夜辰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向她溫柔一笑,桌子底下的手卻伸過去拉住她的手,只覺得她的手冰冷得厲害,眸色一轉,另一隻手也伸過去,把沉熏的兩隻手包在手心中,低語道:「娘子,別怕,有我在。」
低柔的聲音,落入耳中,然後直達心底,沉熏的知覺終於慢慢恢復正常,溫婉地點了點頭。
她的斜對面,長公主看著笑容溫柔如水的丈夫,心裡卻是大驚,被他握住的那隻手疼得彷彿快要斷掉一樣,不由低呼道:「駙馬,你握疼我的手了。」
雪瀾一怔,隨即放開,帶著歉意道:「對不起公主。」
陰夜姬心裡疑惑,想要出口問他怎麼了,但是到了唇邊的話語最終被他眼眸裡淡淡的霧氣擋了回肚裡,那些霧氣,彷彿是屏障一般,隔絕了所有人的探究。
陰夜姬心裡不由一暗,雖然兩人成婚了,而他對她溫柔似水,但是不知為何,每每看著他溫潤的笑容,心裡會無端的慌亂起來,因為她不知道他的過去,不知道她沒遇見他的歲月流光裡,是不是也有某一個女子如她一般,沐浴在這樣的笑容之下。
一旦愛了,人的心不由就變得小了。
同一排的位置,陰夜冥眼裡慢慢流過若有所思的神情,嘴角一勾,鳳眼輕佻,便是一個妖嬈之極的淺笑,那個笑容被不遠處的沈立寒看見,心裡輕歎:這個人,又要開始算計什麼了。感歎罷,他順便為被即將被算計的人憐憫一把。
而陰夜辰身邊的畫衣,從聽見妹妹琴聲的那一刻起,心裡便是百味雜陳,說不清也道不明,只是耳邊一遍遍回想起沉熏那日說過的話: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姐姐,從來沒有想過跟你爭什麼。
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執事總管安得來報,烏真使臣求見,席上的人無不訝異,皇帝更是挑了挑眉。
當今天下,自從玥驊王朝滅亡後,分裂成三足鼎立之勢,最強大的便是嘉明王朝,其次是北邊的烏真國,最弱小的是南邊的拓圖,三國鼎立,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其實嘉明王朝一直想要滅亡掉兩國,一統天下,尤其是神武帝在位的時候,更是御駕親征,無奈神武帝雖然有勇但是無謀,兩次親征都失敗,反而國內由於連連征戰,國庫空虛,民不聊生,反而讓烏真藉機攻入,丟失了定北地區的幾座重鎮,幸而定北有被稱為『天險』的昔水,烏真打到昔水邊上,用盡全力也無法過江,只得退守昔水之北。
當今皇帝聖光帝即位後,改變了父親在位時期重武輕文的思潮,大力任用文官,休養生息,國庫充盈,國家漸漸恢復了生產,逐步強盛,烏真見此,不敢輕易妄為,反而每年主動派遣使者向嘉明王朝示好。
但是兩國的上位者都知道,這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
這次烏真的使者進京,是聽聞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大婚,特地獻禮祝賀。
沉熏對政治不感興趣,心裡又有事,只想一個人安靜一下,但是這種場合猝然離席,必定惹人注意。正煩亂間,陰夜辰忽然拉了拉她的手,眼神晶亮道:「娘子,接待使臣程序冗雜繁複,我們先偷溜一會兒。」
沉熏遲疑道:「被別人看見不太好吧。」
「放心吧,這會子所有人的心思都集中在使臣這件事情上,沒有人會注意我們的,況且——」陰夜辰拉了拉一旁的花叢,「正好有這叢花為我們作掩護。」
沉熏看著半人多高的花叢,微笑點點頭,道:「夫君你還真聰明。」
陰夜辰嘴角躍上一抹不明的笑意,眼裡卻是孩子受到誇獎時得意的神色,道:「娘子你現在才知道呀,我還有更多聰明之處,你以後會慢慢發覺的。」那副得意而單純的神情,讓沉熏暫時忘掉心裡鬱積的東西,微笑開來。
偷溜得很順利,兩人貓著腰先躲到花叢後,果然,沒有人注意,趁著眾人的視線都看向首座上的皇帝的時候,陰夜辰牽了沉熏的手,飛速往御花園園門口跑去,唯一不巧的是,在途中遇上執事總管安得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