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小米粥,陳之葉就又躺進被窩裡,渾渾噩噩地睡著了。她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再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床邊有一個塑料袋,袋子上印著「四季包裡」幾個字。
是四季包子?陳之時眼前一亮,慢慢地坐起來,從袋子裡拿出一個小飯盒,裡面果然是熱氣騰騰的包子。
四季包子在m市裡有,在鄰市也有一家分店,她偶爾饞的不行,就會約蘇丹或者其他朋友一起去吃。而這份包子,應該是出自鄰市。
鄰市離他們拍電影的地方大概有兩個小時的車程,周家奕不但真的跑去給她買,還讓包子一直保持熱氣騰騰的,實在難得。
她吸了吸鼻子,打開盒蓋,拿起一個來往嘴裡塞。剛吃了幾口,就聽見大門一響,接著就對上周家奕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吃嗎?」
她捧著飯盒,實話實說:「還行,就是油多了,有點膩。」
他果然瞪起眼來:「有吃的就不錯了,還挑三撿四?」
陳之葉撇撇嘴,攤開手掌說:「我要喝水,溫的。」
她是第一次這麼同他撒嬌,周家奕自然不覺生氣,還擺出一副受用的表情,笑瞇瞇地去給她倒水。
陳之葉見他沒什麼過激的反應,忽然覺得能把他這臭名昭著的「周扒皮」支使的團團轉有點樂趣,於是她便更加頤指氣使起來,不光讓他做這做那,還偶爾用一種「你也有今天」的悲憤表情看著他。
周家奕也是難得的耐心,好脾氣地替她做這做那,最後等她心滿意足地靠在床上打嗝的時候,他才慢吞吞地坐過來,如數家珍似地同她數落:「買包子一盒,倒水一杯,拿枕頭兩個,拿餐巾紙七次……以後要還。」
陳之葉被他雷的瞠目結舌,他卻忽然挑挑眉,開懷地哈哈大笑起來。
他似是真的很開心,眉眼都舒展開去,淡淡的酒窩露出來,彷彿盛著一汪漩渦,生動的讓人別不開眼去。
她看的有些怔忡,卻見他忽然斂起表情,似笑非笑地問:「陳之葉,你也跟外面那些女人一樣,是花癡?」
一句話如醍醐灌頂,陳之葉羞憤交加,瞪時收回目光,垂下頭去。
她從來沒有這麼失態過,扭捏的樣子著實好笑,就好像書裡形容的扭捏的小媳婦。周家奕伸出手,像揉寵物的毛皮一樣揉了揉她的腦袋,問:「葉子,這麼長時間了,有沒有想過去看看你爸爸?上次你半途而廢,其實我知道,你還是很想見他的。」
提起爸爸,陳之葉到底是耿耿於懷,她仍是低著頭,咬緊了嘴唇,沉默地搖了搖頭。
「真不想見?」
「我……我還沒準備好。」
「他年歲大了,又因為長年奔波流浪,身體不好,你這麼一拖再拖,想要拖到什麼時候?陳之葉,你不要把所有的事都弄到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再去後悔!」
心裡重重一敲,忽然警鈴大作,雖然爸爸這個詞在她人生中的某個時段離她很遠,但是畢竟血濃於水。她做了這麼多年的採訪工作,見過世間各種各樣的淒慘,她還記得她去採訪一位生病的失獨老人,在破舊的宅院裡,因為沒人料理長滿荒草,因為沒有經濟來源而得不到及時的救治,因為沒有子女在身邊,享受不到天倫之樂。他皮包骨一樣的瘦弱,躺在一張木板床上長吁短歎,大夥兒錄完像以後給他留了很多吃的用的東西,還委託村裡的領導們照顧他。可是他們回電視台的幾個月後,就收到當地人給他們寄來的照片,老人已經離世了,就那樣靜靜的躲在木板床上,臉上的皺紋垂落著,花白的長鬍鬚凌亂被風吹起來,卻已然沒有半點生氣。
她想起來,統統想起來,那照片上淒涼的一幕讓她久不能忘,不自然地,那老人的影像就和爸爸的臉重疊在一起。
爸爸也總會有生老病死,而她是他唯一的親人,她不想看著他像空巢老人或失獨老人那樣孤獨地過後半生,孤獨地在臨死前還期盼著有人能去看他一眼。
「我要去看他,我想去看他!」她忽然覺哀傷,覺得自己很不孝,覺得自己就枉生了這麼多年,到關鍵時刻,還要周家奕來提醒她。
「你一直在關照他?」
周家奕俯身望著她波光流轉的眼睛,點了點頭:「陳之葉,他是你爸爸,就是我爸爸!」
他的語氣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堅定,彷彿在無形中傳遞給她某種力量。她覺得羞愧難當,爸爸回來以後,吃的穿的,她無一過問,反倒要周家奕一個外人來幫襯。
想到這兒,她便急不可待地翻身下床,穿了鞋就要往外走,周家奕伸手攔住她,說:「這麼晚了,趕不回去了。你先養好病,過兩天跟組裡請個假,我帶你去。」
*
陳之葉在周家奕面前當了兩天太后,病就好的差不多了,周家奕特意跟劇組請了幾天假,先是坐了火車趕到a市,然後又親自開車載著陳之葉去郊區。
忽略了一路的疲憊不堪,陳之葉的心越發急切。
她曾經想過無數次,再看見爸爸的時候會是怎麼樣的情景,第一次,她承受不住,半途而廢了,而這一次,雖然急迫,但還是難免緊張。
她糾結著,慌措著,小嘴緊緊地抿著,時而懊惱,又時而無奈。周家奕通過後視鏡看見她的表情,忽然覺得好笑,彷彿坐在副架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毛頭可愛的小白兔。
他伸出手去,握住她的,笑說:「別緊張,他是你爸爸,你不會是做了什麼錯事,怕他不原諒你吧?」
錯事?
一提到錯事,她還真是心虛,知道爸爸的下落,竟然放任他一個人,不聞不問,這可不就是天大的錯?但她死鴨子嘴硬,就是不肯承認:「我從小到大都是乖孩子,聽老師的話,成績優秀,哪有什麼錯。我就是……太久沒有見到他了。」
「你還記得有多久嗎?」
「忘了,」她又拚命地想了一想,「好像有十幾年了吧。我現在,根本無法在腦子裡勾勒出他的模樣,在我的記憶裡,大部分美好的時光都是在蘇丹家裡度過的,蘇家的二老就像我的父母,他們慈愛、包容,讓我在那些日子裡免受流離,所以我這麼多年來一直跟蘇家親厚。我不是沒有想過會再見到爸爸,可是那個時候我恨他,所以就讓自己盡量不要想,然後慢慢的,就想不起來了。可能,爸爸的模樣就是在那個時候淡忘的吧。」
周家奕聽的感慨,掏出一根煙來點著,深吸幾口,說:「真沒想到,你小的時候受過這樣的苦。」
「怎麼,可憐我?」
他嗤地一笑,又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我不過是有點後悔。」
「後悔什麼?」
他忽然斂起表情,鄭重其事地望著她:「陳之葉,為什麼我沒能早認識你幾年?如果早認識幾年,你的路一定不會是現在這樣,我們之間,也不會走的這麼辛苦。」
陳之葉啞然失笑:「是你的路吧?」
「事情都到現在這種地步了,你還想怎麼鬧?陳之葉,我在你身上花了那麼多心思,替你擋了那麼多桃花,我這開荒的老黃牛好不容易幹完了活,便宜可不能叫別人佔去。今天,我就給你一句話:這輩子,你只能嫁給我!」
這句話,嚴重不是周家奕的風格,他一直冷酷,怎麼突然這麼酸腐起來?陳之葉挑了挑,就聽見周家奕說:「這句話,我只說這一遍,反正你記住了,你這輩子就是我的!」
陳之葉不理他,也不反駁,只是望著窗外的景色發呆。周家奕知道她要想一想,並不急著催她,倒是一門心思地開車,再也不說話。
風景一路倒退,終於在拐了幾個彎之後,慢慢地進入村莊,在一座瓦房前停下。
陳之葉下了車,仔細地觀察著四周的風景,不得不說,這裡看上去倒是不錯,環境清幽,少了城市的塵囂,是個頤養天年的地方。
周家奕率先推開綠色的漆門走進去,陳之葉便緊跟其後。院子裡養了幾隻貓和幾隻鸚鵡,貓地在上張牙舞爪地對著鸚鵡喵喵地怪叫著,鸚鵡則在籠子裡撲楞著翅膀,似乎是害怕貓的威脅。
周家奕撿起一根小草逗鳥,然後朝屋裡喊了一聲:「陳伯伯!」
屋裡沒有人應,倒是有一座老式的鍾當當地敲了幾下。
「這麼早,幹什麼去了?」周家奕搖搖頭,又蹲下去逗弄那幾隻貓。
很顯然,他經常來,這些貓都認識他,一隻隻順從地匍匐在他的腳底下,有的梳毛,有的便舔舔舌頭,彷彿是在詢問他這一次帶了什麼好吃的來。
除了以前照顧雷霆之外,陳之葉很難看見周家奕有這樣的形象,不免覺得好笑,嘴角微微揚起來,取笑他說:「你倒是有點像貓爸爸。」
周家奕不怒反笑:「那你不就是貓媽媽?你爸不正好是貓外公?」
她氣急,剛要怒斥他「想入非非」,卻冷不防地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音。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就看見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站在門口,正擺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眼巴巴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