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苗詫異地問鄭智勇:「那邊怎麼回事?」鄭智勇豎著耳朵聽了幾句,心情沉重地說:「是張文娟的爸爸。我以前給你說過,張文娟的爸爸是個瘋子……」曾苗一下想起來了,拉著鄭智勇的手說:「那我們趕緊過去看看吧。」
兩人告別王家兄弟的親人,匆匆來到張文娟的靈棚前。只見靈棚外圍了一群人,裡面不時傳來呵斥聲。就聽到一個人大聲說道:「把他給轟出去!」然後人群閃開一條道,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被人從裡面推了出來。這個男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嘴裡仍在叫嚷著:「我餓了,我餓了,娟娟,給爸爸做飯吃。」
鄭智勇對曾苗小聲地說:「他就是張文娟的爸爸張大飛,瘋了後,成天在外閒逛,餓了就回家吃飯。」就在這時,曾苗看到張文娟的爺爺戰戰巍巍地走過來,看著坐在地上的張大飛,哆嗦著手,一個巴掌打過去。張大飛挨了打後,放聲大哭,像個小孩子一樣兩腳在地上亂蹬,嘴裡還是不斷地叫嚷著「餓」。
此前曾苗碰到的那個年輕婦女端著一碗飯匆匆走過來,把碗遞給張大飛說:「別哭了,吃飯吧。」張大飛看到熱氣騰騰的飯菜,果然停止了哭聲,把碗一下搶了過去,衝著那個年輕婦女咧嘴傻笑,然後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張文娟的爺爺看到兒子這個樣子,歎了一口氣,搖搖頭,邁著沉重的步子往回走。曾苗趕緊走過去,扶著他回到凳子上坐下。把張文娟的爺爺安頓好後,曾苗轉身看到之前她和鄭智勇坐的長凳上坐了一個40多歲的中年男子,正在和文校長抽煙。
文校長對曾苗介紹說:「這位是大郎村村支書。」又對村支書介紹了曾苗的身份。村支書熱情地招呼曾苗和鄭智勇坐下。曾苗問村支書:「剛才出了什麼事了?」村支書說:「張大飛剛才跑來胡鬧,被我喝斥住了,不然還不知道鬧出什麼事情來呢。」
文校長對村支書說:「聽說他們一家過得很不容易,你是村支書,應該很清楚,你能不能給我們說說具體的情況?」村支書把煙頭掐掉說:「說來話還真是長,這一家人,在我們村裡真的是很典型,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子,過得都很不容易。本想等孩子長大後可能就會好一些了,卻不想竟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簡直就是在要人的命啊!」
曾苗見村支書說了一大堆話都還沒說到正事上去,就對村支書說:「現在張文娟家裡還有些什麼人?」村支書說:「這個是張文娟的爺爺,那個瘋子是張文娟的爸爸,還有張文娟的奶奶。」
曾苗轉頭四處尋找著說:「張文娟的奶奶?我怎麼一直沒看到她呢?」村支書說:「你在這裡當然看不到她了,她在床上躺著的。孫女這麼一走,她哪裡還能扛得住?從昨天聽到消息後,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喝,一粒飯都沒吃。我的愛人一直在陪著她呢。」
文校長說:「真是太感謝你了。」村支書說:「也不用感謝我,我們都是一個村子裡的人,大家平時互相照應也是應該的。再說了,這一家人家境這麼不好,我們能幫得到忙的,肯定要幫忙。」
曾苗決定等會就去看看張文娟的奶奶,但她現在最迫切的還是想聽聽張文娟的家事,但這個村支書說話老是不著邊際。不過,曾苗轉念一想,也不能怪他,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村支書不可能冷落了誰,誰的問題他都要回答,所以就不可能完整地講述張家的命運。
曾苗也不顧文校長在一邊,就對村支書說:「你剛才只說了一點張家的事情,麻煩你能不能詳細一點地給我說說呢?」村支書看了看坐在一邊的張文娟爺爺說:「行,那我就給你們介紹介紹一下張家的情況吧。」
解放前,張家是這一帶的大地主家庭,家有良田上千畝,牛羊幾百頭。張家老爺,也就是張文娟的祖父,先前是縣城的教書先生,曾在國民黨軍隊幹過幾年差事,後來回到老家買下田地,當上了地主。
解放後,張家的厄運降臨,先是財產、房子被沒收,然後張老爺被槍決鎮壓。張文娟的爺爺作為地主崽子,從小備受歧視和欺負,養成了膽小懦弱的性格。誰都可以欺負他,誰都可以叫他做事情,連三歲小孩子(當然是根紅苗正的那種家庭的小孩子)都可以對他指手畫腳。
後來,張文娟的爺爺終於娶妻生子,但家境仍然貧困潦倒。張大飛長大成人後,經人介紹,娶了鄰村一個叫葉淑芬的女子,兩人生下張文娟。家庭的貧困讓葉淑芬最終忍受不了,在張文娟兩歲的時候,就離家出走,至今杳無音訊。後來,聽人說曾經在縣城裡見到過她,但那人的語氣並不肯定。
張大飛沒有讀過什麼書,相當於是個半文盲。老婆跑後,他就和父親成天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幹農活。但貧瘠的土地,不管怎麼種,都難以種出黃金豆來,家庭仍然一貧如洗。張文娟一天天長大,張文娟的奶奶也體弱多病,常年吃藥。面對因為貧困而即將崩潰的家庭,張大飛思前想後,與村裡的人一起外出,在一家建築工地打工。
一次,張大飛所在工地的一個年輕小伙子跑到另外一個工地與人發生爭執,一怒之下出手把人打傷。那個工地的一夥人跑來報仇,要求交出打人的兇手,雙方言語不和,就動起手來。對方的人打紅了眼,看到人就打。張大飛正在工房裡休息,聽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就出來看發生了什麼事情,結果看到兩個人拿著棍子朝自己衝來。
張大飛嚇壞了,趕緊逃跑,不料情急之下腳下一滑摔倒在地。那兩個人趕到,舉起棍子就朝張大飛打來。張大飛本能地爬起來想繼續跑,其中一個人一棍子打下來,正好打在張大飛的頭上。張大飛被打得頭破血流,當場昏倒在地。
事後,張大飛被送往醫院搶救,在醫院躺了一個月才出院。由於腦袋受傷,加上精神受到刺激,張大飛的神經出了問題。工地的包工頭不敢再用他,派人把他送回老家。回家後,張大飛的精神經常出問題,慢慢地就成了村裡人眼中的「瘋子」,成天在外遊蕩,餓了就在地裡找東西吃,困了就隨便找個地方睡覺。
張文娟從小就幫著家裡做事,不僅幫著奶奶做家務,還幫著爺爺幹農活。她經常出去找張大飛,把張大飛帶回家,給他做飯吃。張大飛後來就養成了一個習慣餓了就回家找張文娟要飯吃。
由於家裡實在太窮,張文娟的爺爺謀發了叫張文娟輟學的念頭。因為張老爺是個讀書人,但卻被鎮壓槍決,張文娟爺爺認為讀書是個禍害,所以不希望張文娟繼續讀書。恰好鄭智勇來到村小支教,得知張文娟家的情況後,多次找張文娟爺爺談心,張文娟爺爺才勉強同意讓孫女繼續上學。
這樣貧困的一家子,儘管生活過得艱難,但因為有懂事的張文娟存在,倒也還過得下去。不料,張文娟因為救王家兄弟而被淹死,把這一家人的所有希望都破滅了。
村支書的講述很樸實,曾苗聽得不住地掉淚。去年她見到張文娟後,就開始資助張文娟,希望張文娟能憑借自己的資助把書念出來,也好給家裡減輕一些負擔。如今,隨著張文娟的離去,曾苗的願望也被打消了。
文校長說:「因為張文娟同學是救落水的同學而死的,她的行為可以算得上是見義勇為。我和鄭老師商量好了,準備把他們的後事安排好後,就給她申請見義勇為獎勵。這樣的話,也算是為她的家庭能申請一筆補助。」
曾苗對文校長的想法表示贊同:「文校長,我覺得這個事情很好。另外,我想問問,3個孩子的事情,政府方面有沒有什麼行動呢?」村支書在一邊回答說:「今天上午,鎮政府的人來過了,他們給了每個學生的家庭一萬元的撫慰金。」
鄭智勇在一邊說:「3個學生出事,作為班主任,我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我也要為他們的家庭作出一些自己的補償,當然這個事情我還沒有和曾苗商量過。我是這麼想的,我也決定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給每個學生的家庭補償一萬元,彌補我的過錯。」
曾苗說:「你不用和我商量,我已經把錢帶來了。」說著,曾苗把包打開,從裡面拿出三沓錢,把一沓錢遞給張文娟的爺爺說:「這裡是一萬元,老人家,請你無論如何也要收下,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張文娟的爺爺連忙站起來推辭說:「不用,不用。」這是張文娟爺爺這麼長時間以來說的第一句話。村支書也站起來對曾苗說:「曾老師,你們不要這麼客氣,有政府在,我們會把他們一家安頓好的。」
鄭智勇也站起來把錢塞到張文娟爺爺的手裡說:「老人家,現在張文娟同學已經走了,她的奶奶又體弱多病,老人家你也歲數大了,這筆錢無論如何都要收下,希望能對你的家庭有所幫助。」
文校長和村支書見鄭智勇和曾苗態度如此堅決,也勸老人把錢收下。老人顫抖著嘴唇,手捧著一萬元,不知說什麼是好。突然,一個女人闖了過來,一把搶過老人手裡的錢,大聲說道:「老東西,這個錢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