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的路上,林挽陽一直沉默。舒殘顎副展承天也沒有說話。等到回到宮中,展承天將林挽陽送回桃夭殿,吩咐了珍瑞和有蘋好好侍候,便去了書房處理政務。
珍瑞和有蘋見她這般模樣,想要說幾乎話開導開導。林挽陽卻是將自己關進了寢殿,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她背靠著門,身體緩緩滑下去,最後坐在冰涼的地面上,胳膊抱著膝蓋。
今日原本應該高興的,那些人終於死了。雖然不是宇文亓,但是那是宇文亓的得力助手。那是當年,跟著宇文亓一起走過來的人。她的復仇,終於真正的開始了。
可是……那些血啊,那樣刺眼的血,讓她不禁就回到十五年前,那個漆黑的沒有一絲光亮的夜晚宸。
外面沒有聲音了,她終於用力從冰水混合的水缸之中爬出來。滿眼的都是血,整個世界都是血。血流成河的地面上,浸泡著殘缺不全的肢體。
那樣的場景,讓她當時哭都沒有哭出來。走了兩步跌倒在地上,周圍全是鮮血和血淋淋的肢體。而她是趴在地上的,沾染的滿身都是血,一不小心,殘缺的肢體都戳,進了嘴裡。
等到她好不容易離開之後,她三天沒有吃進去一點東西。後來的一段時間,也是吃什麼吐什麼。再後來,她當上了顏樂樓的主人,為了克服這個問題,她一連吃了十天的生肉鉍。
淚水大顆大顆的湧現出來,沾濕了衣袖。她緊緊咬住嘴唇,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她是應該高興的,她不應該哭的。這些年的辛苦煎熬,終於有了一點成果,她怎麼可以掉眼淚呢?
林挽陽抹掉眼淚走到床前,打開床下的暗格,捧出那身被鮮血染紅的辨不出本來模樣的小衣裳,還有,那只沾染了乾涸血跡的簪子。
她將簪子放在床榻上,跪在床前:「父親、母親,我們林家的仇,終於可以開始報了。等到我殺了宇文亓,女兒一定,將他的人頭砍下來,來祭奠我林家死去的一百多條冤魂!」
等到殺了宇文亓,等到殺了宇文亓……壓在心中十五年的仇恨,終於可以緩一緩了,是不是?
等到殺了宇文亓,她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絕望了?
可是,等到殺了宇文亓,她又要如何面對,展承天?他為了她,可以放棄整個天下,所以她願意還他一份柔情。可是,等到宇文亓死了之後,等到林家災難最大的罪魁禍首死了之後,她……還能這般對待展承天嗎?
無論如何,當年的那道聖旨,林家滿門抄斬的聖旨,是展承天發下去的。
別人可以原諒展承天,她不可以。因為她是林挽陽,她是林家的女兒,是奶娘用自己的命,保留下來的林家大小姐。
林挽陽伏在床上,過了半晌。她起身從多寶閣中取出一個匣子,匣子裡面有一個極小的盒子。而那個極小的盒子裡面,裝著一顆藥丸。那是……解藥。
去年,她去赫連家省親,回來的時候遇到亂,民,被逼著進了樹林。宇文奚聽從宇文亓的命令,對她下了一種一年之後發作的毒。如今……那毒發作的時間,也快要到了。
林挽陽看著那藥丸,走到香爐前,打開蓋子將藥丸扔了進去:這樣不就好了?這樣,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不是她冷漠無情不為自己的親生父母報仇,而是她那個時候已經沒命再去報仇。
不是她自己不敢背負仇恨一心尋死,而是,宇文奚愛慕宇文流光,誰知道這解藥是真是假呢?
林挽陽理了理青絲,整了整衣袖。現在,她等待的,就是一場風寒。
宇文奚曾說,毒藥發作之時,會有一場風寒。在那風寒裡,不能吃任何的湯藥,否則那湯藥立刻就會變成毒藥。如果不吃湯藥,風寒則會越來越嚴重,直到人體死亡。
等待那一場風寒。然後在風寒來臨之前,做兩件事情:殺宇文亓,讓錦潤公子離開。
林挽陽開門走出去,卻見珍瑞正在外面猶豫著要不要敲門:「怎麼了?」
珍瑞看了眼周圍,確定了有蘋不在,貼在林挽陽的耳邊低聲道:「娘娘,錦潤公子去了林家。」
林家雖然破敗,林挽陽卻一直讓人注意著,一旦有人想要進去就來跟她稟報。她防的不是別的,只是不想讓別人去打擾。
而自從十五年前逃出來,雖然她一直在帝都之中,卻再也沒有回去過:她害怕。非常害怕。如果去了,她就想要讓自己也死在裡面。
與其這樣存活著,她寧願自己當年跟著他們一起死了。哪怕死時悲慘、死後分屍,也比她一個人活著要好的多。可是既然活著,她就不能自己尋死,大仇未報,尋死不僅是懦弱,更是不孝!
不能死,不能活。這就是她林挽陽十五年來的生活。
「娘娘,怎麼辦?」
林挽陽握著拳頭:「還有別人嗎?有沒有人跟著他?」
珍瑞搖頭:「公子是悄悄出宮的,而且穿了一身黑色衣裳,一開始,大家都不敢認。」
林挽陽默了一默:「等著他自己離開,看看他到底去什麼地方。如果……如果等到天黑,還不見他出來,吩咐顏樂樓,將他敲暈了送到宮裡來。我來接應。」
珍瑞領命離開。林挽陽皺眉沉思:他,為什麼要去林家?而且還是在這個時候去林家?她的身份,他的身份,他到底知道多少?
這還不是讓她最擔心的,她最擔心的是,如果他被別人跟蹤、他的身份被別人發現……
林挽陽在桃夭殿中來回徘徊,最後實在是忍不住,她首先去了一趟洗硯齋。雖然展千含不想讓他再住在那裡,只是錦潤公子堅持,再加上,前段時間赫連夫人病重,案子的事情又已經了結,展千含回到赫連家,便再也沒人堅持他住太舒殿。
在門外候著的是個小太監。那小太監看到林挽陽,很是驚訝,不過還算是機靈:「貴妃娘娘,公子中午早早吃了藥便歇下了,不准任何人打擾。」因為知道林挽陽厲害,又加了一句,「公子說連皇上都不見呢。」
林挽陽聽聞此話,倒是安心不少:目前來看,錦潤公子出宮的事情還沒有別人知曉。只是…
林挽陽走出去,抬頭看著門上的「洗硯齋」三個大字,出去了那麼久還沒有人察覺,到底是太放心呢?還是太不在乎?
林挽陽用力揪著帕子:這樣值得嗎?這樣不值得!你用心去守護的,曾經拋棄了你全部的親人。你用心愛護的,拋棄了你嫁給了別人。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一點都不值得!
明明身體那麼孱弱走路都不能走太長時間,卻為了羌國為了展千含遠去蓉巴、突術,為了他們展家的江山嘔心瀝血、費盡心力!就算你不知道親人大仇就算你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這樣的付出,你真的就那麼甘心嗎?!
一路之上,林挽陽又是心疼又是氣憤,赫連辰碰到她對她行禮,她居然都沒有看到,直接就從赫連辰身邊走了過去。
赫連辰看著林挽陽走來的方向,眉頭皺起:她怎麼又去找錦潤公子了?前一段時間,她原本是離他遠遠的,可是現在……還有,她的眉頭緊皺,她似乎有什麼難解的事情。
赫連辰皺著眉,回頭望著她,正在思考她到底怎麼了。卻突然察覺到一道目光射過來,警醒的抬頭,發現林挽陽站住了。站在林挽陽對面的,是宇文流光。
赫連辰心中一驚,做察看的模樣,不留痕跡的轉過身去。只是遠處,宇文流光的眼神,愈發的耐人尋味。
林挽陽被逼著停下,看了眼站在她面前的宇文流光,笑了笑:「皇后娘娘今日好高的興致,居然出來了。」
宇文流光看了眼赫連辰離開的方向,微微一笑:「幸虧我出來了,否則就錯過了今日的好戲了。」
林挽陽揚眉。
宇文流光道:「剛才駙馬爺看你的神情……嘖嘖,他看長公主都沒這麼個看法。」宇文流光靠近林挽陽,低聲道,「華妃曾經說過,你背叛了皇上,難不成,跟你通,奸的那個人,是長公主的駙馬爺?」
林挽陽臉色一變,下意識的回頭。她沒有注意到,赫連辰從她的身邊經過。
宇文流光原本是胡亂說說,看這樣的模樣,倒是肯定了八,九分。
林挽陽對著宇文流光笑:「皇后娘娘,您想的太多了。與其胡亂猜想這個,不如想想,自己的孩子是怎麼沒的吧。」
宇文流光心中一痛,卻是之前的肯定卻變成了十分:林挽陽和赫連辰之間,肯定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