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尚未邁出,他已經挖出十幾截淒淒白骨。舒殘顎副這些……曾經……淚水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掉落下來。
身體不斷顫抖,手指也顫抖的無法抑制,可是他就是無法停下。就像是瘋了一樣,不斷的用手指扒著,想要將他們全部收集起來。他的牙齒已經開始咬得「咯吱咯吱」的響。
十五年,他們就在這裡,風吹日曬,雨淋雪蓋。沒有人……為他們收屍。或許還有那些……野貓和野狗……還有那些鳥雀!
這就是忠君報國的林家的下場啊!
良將屍骨難安,你讓活人,作何感想?十幾年屍骨不收,作為生者,當真應該……挫骨揚灰、灰飛煙滅宄!
院落灌木叢生,幾乎每挖出幾塊白骨,他都要先將地面上的那些雜草拔去。有些雜草和灌木的根是從骨縫裡面長出來的,為了不傷害到屍骨,他只能用手去一根根將那根須拉斷。
扒出那麼多斷骨,終於遇到一個頭骨。錦潤公子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的撥去周圍的泥土,想要將那顆頭骨給挖出來,只是……
那是一顆快要破碎的頭骨,在頭骨的中央,有一棵小臂粗細的小樹長出來。那頭骨就像是一個花盆,而那樹,就種在花盆之中敘。
錦潤公子抬頭,望著那顆小樹……明明自己力不從心,卻依舊拼了命的去推、去砍、去拍。可是沒有用的。
小樹只是晃動了幾下,樹根絲毫不動。
他終於沒了力氣,身體緩緩癱軟在地面上。原本收集好的白骨散落下來。淒淒白骨,滿目絕望。
當年……當年到底是怎樣的一出慘劇,才會有今日這滿地白骨的絕望?
還有……阿姐……她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她又究竟,是什麼時候習慣了滿臉堆笑?在看到這樣的慘劇之後!他無法想像,在經歷了當年之後,一個人居然還可以笑得出來。
如今他看到的是滿地白骨,那當年呢?當年,屍體還沒有腐爛,衣裳還沒有腐爛的時候……
他俯下,身子,撫著脖子不斷的咳嗽。一聲一聲,終於咳出血來。那血滴落在快要破碎的頭骨之上,看著如此……
錦潤公子緊緊握住拳頭,緊緊的,一遍一遍,用指甲摳著掌心的肉,直到自己的掌心也是血肉模糊。
他撫著那顆小樹站起來,撥開漫過頭頂的灌木草叢,向著今日雖然破敗依舊可以看出往日輝煌的房屋走去。
穿過那灌木草叢,走上一段台階,房屋破敗,滿目灰塵,很是凌亂。廊下柱子上的漆已經剝落的差不多了,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以前是什麼顏色。
錦潤公子站在台階之上,差點又癱軟下去。
院落裡面的白骨,好在是掩埋在地面上的,雖然扒出來讓人觸目驚心,可是那好歹是在地下的。那好歹,被一層泥土掩蓋著,那好歹,被灌木草叢掩蓋著,而屋子裡面……
那是真正的滿目白骨。散落在地上的,截截白骨。沒有任何的遮蓋,就那樣觸目驚心的出現在眼前。
廊下,房門處,還有裡面,入眼的,全是白骨,另有許多頭骨。成人的,還有小孩子的。
他已經沒有心思再去收集白骨,也沒有心思想著去埋葬。滿地白骨,如何收集?院落裡的土層裡面也是白骨成堆,又如何埋葬?就算是勉強埋葬,那也是……白骨埋白骨。
他不斷的咳,點點鮮紅滴落在衣裳上,地面上。他今日的衣裳是黑色的,看不出血跡來。而滴落在地上……滿目皆是白骨,誰又會在意那幾滴鮮血?
走進裡面,在纍纍白骨之中,可見刀劍兵器。一把大刀之旁,一堆骨骸很是引人注目的。那是黑色的。黑色的骨骸。十幾年的過去,那樣一種漆黑,依舊觸目驚心。
就算是不懂醫術的人,也明白那是下毒至死的緣故。而十幾年依舊漆黑至此……那毒,到底要烈到什麼程度?
而十五年的林家,在有了滿門抄斬的聖旨之後依舊需要被下毒的人……除了當年那令眾人忌憚的他的親生父親,還會有誰?
錦潤公子踉蹌著走過去,一下子跪在那骨骸面前。手骨、腿骨、髖骨、肋骨,一塊一塊,雖然有些斷了,他依舊能夠認出來。他找了又找,卻沒有找到頭骨。
最後,他將視線落在那些散落的無法辨別的黑色骨骸之上……一塊一塊的去撿起來,雖然不願意去相信,可是卻不能不相信,那是……破碎的頭骨碎片。
下毒、屠殺、頭骨破碎……這就是當年,名震羌國的林大將軍的……下場。
在距黑色骨骸不管處,也是一堆骨骸,雖然頭骨與軀體分離,四肢與軀體分離,但是好歹,還是能夠讓人拼湊在一起的。
之所以引起他的注意,是因為在那屍骨之處,已經破碎成三瓣的頭骨之旁,散落著些許髮簪飾物。雖然已經失了原本的顏色,可是看那樣式,也不是一般的人能夠用的。在旁邊,一把匕首落在盆骨之中。
錦潤公子緊緊咬住嘴唇:據說,當年林家遭難之時,時常陪同林將軍征戰沙場的林夫人,已經有了八個月的身孕。就是因為有了這八個月的身孕,身體不便,所以林家滿門抄斬的聖旨下來之時,沒有一個人能夠闖宮去求皇上。所有人,都死在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夜。
當年……當年!
錦潤公子跪在地面上,望著滿眼白骨,在朦朧的眼淚之中,他似乎看到,十五年前,那個漆黑冷酷的讓人無法接受的夜晚,那個冰冷到讓人無法存活的夜晚……
一大堆侍衛帶著皇上的聖旨來到林家,說不定,當時帶頭的人就是宇文亓。
聖旨一宣,他的父親、母親自然不會束手待斃,要求入宮求見皇上,找一個道理正義來說說。只是,當年,父親身重劇毒,母親,八個月身孕。
無法反抗,所以只能被屠殺,那些親人,那些侍女和侍從,都死在冷冷刀劍之下。不管怎麼逃,也逃不出去。
他的父親,在身重劇毒的情況下奮力廝殺,最終卻再也堅持不住。而他的母親……那把匕首,或許就是最好的證明。剖腹產子,或許為的就是讓林家留下一條血脈。
林家的血脈啊!
「啊!」的一聲慘叫,驚起外面的嘰嘰喳喳的鳥雀。錦潤公子像是瘋了一般,用力揮舞著手臂,似乎是想要掙脫某種束縛。只是腳下白骨太多,他一不小心踩在上面,「啪」的一聲摔了下去。
地面上有很多白骨,這一摔,比摔在地面上還要疼痛許多。可是這疼痛,卻暫時緩住了錦潤公子內心深處那不可承受的絕望和自恨!
自恨!恨不得自己挫骨揚灰、灰飛煙滅!
他已經活了十五年!在這個世界上苟延殘喘的活了十五年!為什麼他一直不去調查自己的身世?為什麼他不回到這裡來看一看?為什麼,他不能早點為他們收屍?為什麼……
為什麼世上要有一個他呢?如果當年母親沒有懷著她,如果當年母親殺出重圍去宮中見了皇上陳訴冤情,林家是不是就不會淒慘到如此地步?
可是他知道……不是的。就算是當年林夫人入了宮,見到了皇上……當年的皇上只有八歲,當年的長公主只有十歲!
宇文亓想要殺的人,皇上和長公主,又如何能夠阻止呢?
不斷的告訴自己,當年的事情,跟展千含無關。可是……手腕處的那個紅點,又開始疼痛起來。
不論如何,當年的聖旨,的確是展千含替皇上蓋下的玉璽。當年,皇位爭奪之時,她能夠想到溺死展承胤來讓展承天即位,為什麼就不能拒絕在那道聖旨上蓋下玉璽?為什麼就不能聯合林家對付宇文亓?
如果是在理智的時候,他會想到,當年的事情,展千含也無法左右。畢竟當年她只是一個十歲的剛剛死了父皇的女孩子。可是,面對這纍纍白骨,他無法理智。
手腕上的疼痛,那疼痛不僅僅是對展千含的。他最恨的,不是展千含,甚至不是宇文亓,他恨的是他自己。十五年,從來不知自己雙親,十五年,從來不知去為林家洗涮冤屈。
最最不可原諒的是,十五年,他一直都在為了展千含活著。為了讓她開心,為了讓她不必獨自承擔如此大任。他還……曾經那麼的喜歡她,現在也那麼的喜歡她。
雖然當年的事情不是展千含主導的,可是,那道聖旨……展千含猶可原諒,他自己,罪不可恕!不可原諒他的喜歡,不可原諒他的想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