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趕到南苑的時候,堡主大人直挺挺的跪在庭院當中,左手手心流著血,血染了幾滴在袖上,雪白的衣袖帶著紅,顯眼的很。|
按著阿雲的說法,她家大哥今天不知來了什麼脾氣,沉著一張臉,進了南苑同他母親單獨敘話,這敘話敘了沒多久,就聽得房裡頭有杯子碎開的聲音,再過不久,他家大哥面無表情的走到院子裡,什麼也不說,直接朝房門口的方向跪下了,怎麼勸都勸不住。
袖子被拉了拉,上官若雨弱著聲音,「嫂嫂,你勸勸他。」
這是在南苑,上官若雨不敢造次。南苑多了個老夫人,而這老夫人卻不是她的母親。沒有這老夫人的時候,上官若雨能在這府裡到處橫著走,多了老夫人時,上官若雨只覺待在哪裡都不自在。
「勸什麼勸,讓他跪著,沒見過這麼不消停的。」我橫了地上的上官若風一眼,拂開衣袖,向那大開的房門走去。
進了房,首先看到的,就是地板上帶著血跡被捏碎了一隻青花小瓷杯。
老夫人的聲音裡帶著餘怒,「我沒準你進來。」
「姑姑也沒準汐月不進來。」我挑開珠簾走進裡邊,頷首曲膝一禮,然後直起身,「姑姑,汐月想找您說說話。」
老夫人側著身子坐靠在一張貴妃榻上,眸光冰冷,「你不是來領人的?」
「領人?領什麼人?」我淺笑拉過一張椅子坐下,「若是外頭跪著的那個人,汐月不用領,他自個兒想回去的時候自然會起來回去。」
她冷冷看著我坐定,板著臉說了聲,「沒規矩。」
我斂眸低眉,「汐月自小沒規矩慣了,也沒少被母親及兄長訓斥過,只可惜了,汐月這個毛病估計一時半會兒改不了。」
「想說什麼就直接說,你在我這放肆也不是一兩回了。」
我聞言抬眸,微揚唇角,「還是同姑姑說話爽快。」
老夫人輕哼一聲,不作理會。
眼下發生的事,別人覺得突發莫名,而我卻不難猜到,上官若風這蠢木頭,估摸著該是腦子進了水一時昏了頭,為我失了孩子一事來同他母親討說法了。
若是華景疏還比較好辦,揍一頓出了氣再罵幾句也就行了;可面前的是他母親,既不能罵更不能打,沒有辦法,只能自虐了。
我思忖會兒才開口,「姑姑,您兒子年紀輕不懂事,您別同他小孩子計較.)」
她瞪我一眼,「兩個孩子的爹了,還年紀輕?」
「即便是七老八十了,在姑姑面前,還不就是年紀輕麼。他是您兒子一天,便永遠是個小孩子,可不是這樣?」
老夫人的面色稍有和緩,只是嘴角仍然緊抿著,一副餘怒未消的模樣。
「姑姑,您的兒子若是惹您不高興了,汐月給您陪不是。您別氣他,哪個孩子還不和娘親鬧點小彆扭呢。」頓了頓,覷她一眼,見她沒別的表情,索性補了一句,「您別往心裡去,您的兒子就是這樣,小脾氣鬧上一陣就沒什麼了。母子之間哪有隔夜仇呢?」
她看我一眼,「本以為你到我這來,又會尋我吵上一頓。」
「那姑姑可就誤會汐月了,早先時候汐月的確莽撞了些,被您兒子禁足一段時間,好好思過了以後哪敢再惹事?」我腆著笑,「早就想來向姑姑陪個不是,但又怕姑姑仍在氣頭上,便不敢貿然來訪。若是姑姑仍舊在意汐月早先的行徑,那汐月現在立馬就到院裡去跪著,您不解氣,汐月就不起來。」
說著,假意起身要往外走。
行了幾步被從身後叫住,我折身回頭,「姑姑還有吩咐?」
她斜眸看我,目光和緩,「油嘴滑舌,同你那二哥小時候一模一樣。」
我聞言挑眉,「姑姑還記得我二哥?」
她橫我一眼,「一樣的鬼靈精。」
我吐吐舌,「姑姑不氣了?」
她不搭理我,從榻上起身,走進內室。
我笑著跟過去,「汐月就知道,姑姑大度的很,不和我們這樣的小孩子計較。」
內室裡,是淡淡的檀香味道,一點一點的沁人心脾。
她從櫃子裡拿出一個白釉小瓷瓶,遞給我,話語淡淡,「傷藥,給他擦擦。」
「謝姑姑。」我接過藥瓶,收入袖裡,人站在原地不動。
她訝異看我一眼,「還不走?」
「姑姑,汐月今兒來是找您說話的,汐月的話還沒說完,自然不會走。」頓了會兒,往門口處看過一眼,「至於其他人,要跪要站汐月管不著。反正皮糙肉厚的,挺那麼三兩個時辰也不是什麼難事。」
老夫人難得嘴角露出了幾分笑意,「他又在哪惹了你?」
我臉色驟沉,突然間不想說話了。
「你是個脾氣直的,一有什麼不滿意便直接寫在臉上,生怕別人不知道了去。怎麼,話才剛開個頭,你又不想說了?」她看了我一陣,伸手將櫃子櫃門合上。
腦海一片繁雜,紛繁思緒堵在裡頭,滿是擠脹。
我側眸看她,瞥見她側身關櫃子時的側臉,窗梗外頭透進來的光芒淡淡灑在她臉上,無比寧靜美好的模樣,這一瞬,我好似看見了我逝去多年的母親。
心頭一揪。
「姑姑,您瞭解您兒子麼?」
「不瞭解。」她轉過身來,雙目似化開了的冰,柔得似水,「終歸也要慢慢瞭解罷。」
「姑姑既然不瞭解您的兒子,那汐月與他之間的事,姑姑還要插手麼?」
如水的雙目倏地冷凝,「你威脅我?」
「汐月不敢威脅姑姑,只是今日您也看到了,您的兒子一旦執拗起來,那態度比汐月不講理的時候還要強硬。這樣的事,姑姑也不想在身邊多發生幾次吧。」我倘然迎上她的目光,看著她,一字一句說得認真,「姑姑,汐月只想求一份安寧,只想讓自己和身邊的人都不受損傷。」
老夫人眉目稍緊,眸光微亮,「你話裡有話。」
我深吸一口氣,「有些事情姑姑既然不瞭解,就不要依著自己的判斷去行事。」
她淡淡看我,「哦?」
「汐月敢問姑姑,是何時知道汐月有寒症舊結,不宜生孕的?」
「山野村落,王嬸牽過你的手。」
「所以姑姑那時就知道,汐月若生第二胎,母子皆危?」
「是。」
「在此之後,姑姑就未給汐月把過脈了。所以,汐月有孕,也是您聽華景疏說得?」
她目裡總算閃過一絲疑惑,「是。」
「所以姑姑,您什麼都不知道。」
她似是意思到什麼,目中一厲,「說清楚!」
「姑姑,汐月從蜀地採藥回來時,二哥給我服用過一種藥,那藥能抑我體內寒症十月,於生孕有益,當年清兒就是因它才順利出生的。」不由得苦笑,「姑姑,您的好心辦了壞事。您的孫兒……沒了。」
「啪啦——」脫了線的佛珠清脆落地,一粒粒彈得老高。
老夫人雙肩一顫,望著我,說不出話來。
我低眸斂目,「姑姑,汐月就是個這樣的人,若受了委屈,總是想要報復回去。」
佛珠粒粒滾在地上,相互碰撞,再滾開。
「姑姑,外頭跪著的那個人,汐月領回去了,看見他流著血跪在那,汐月心裡不舒服。」
說著轉身往外走。
又被她從後叫住。
我微偏頭,「姑姑?」
「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待你。」她在滾落一地的佛珠包圍中看著我,輕輕一歎,「他若在哪惹你不快了,你也多擔待些。」
「他待我如何,汐月會用眼睛看,會用心去體會。汐月若不擔待他,今日便不會出現在姑姑房裡了。」不再多留,挑開珠簾出了內室,拐過屏風,繞過桌椅出了門。
暮色來臨,外頭是一片暗沉之色。
庭院當中跪著的白衣男子,手中血跡早已乾涸,這麼長的時間,背脊依舊挺得筆直。
見我從門裡出來,上官若雨首先迎來上來,不心安的上下看我,「嫂嫂,你怎麼進去了這麼久?」刻意壓低了的聲音附在我耳邊,「裡頭那位為難你了?」
我搖搖頭,對了一旁的阿雲道:「傍晚了,吩咐下人備晚膳進去吧。」
阿雲點頭,面上不放心的進房尋她娘。
夜裡的晚風依舊涼,我走近上官若風,低眸看他一眼,「我有話要問你,你若不起來同我走,那就跪死在這裡永遠不要同我說話了。」
轉身拂袖離開,聽得身後那人起身,大步向我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