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的酒一點點的倒在地上,慢慢在空氣中散開濃郁的香。那前來祭拜的女子穿著紫灰廣袖曳地裙,靜氣凝眸,神態端莊且肅穆。
穎寒的墳前,我冷冷看著,忍不住嗤的一笑。
「姐姐怎麼笑了。」一旁的汐華看我一眼,很適時的配合我。
我看了看墳前那人,「貓哭耗子,怎麼樣都是好笑的。」
冤家路窄,閒著過來上個墳都能見到她。
蘇琦馨不慍不火,繼續幹著自己的。倒完酒,點完香,從小養成的教養,讓她這一系列動作做得竟然有幾分高貴優雅的味兒。然後,才回頭過來,勾了唇,語氣柔緩,「四宮主是在說自己?」
我挑眉,「本宮說誰,蘇二夫人定然是心裡明白的。」
眼前女子略抬了眸,唇際是一抹淡淡疏理的笑,「四宮主怕是高估了琦馨,四宮主的話,琦馨不明白。」
我瞟了眼那墓碑,「眼下四處再無他人,我也不怕和你明著說。穎寒到底因什麼而死,你心裡最為清楚。」
她眸裡光亮微閃,笑意如常,「誰都知道,穎寒死於四宮主之手,一根銀簪直刺喉嚨,一招致命。」
「事發突然,本宮當時並未仔細觀看,事後才覺得不對勁的。」我冷冷看她,「穎寒當時被迫早產,有流產狀況,按理來說身下應該流血不止才符合她當時情況才是。奇怪的是,當時她羊水已破,身下血跡少有,孩子卻怎麼也出不來。」
她眸裡精睿,挑起一雙好看的眉眼,饒有興致,「四宮主在同一個未有過身孕的人探討怎麼生孩子?」
我冷哼一聲,「如我們一般的世族大家裡,各家主母手裡總有些個隱晦流傳的秘密方子,為使家宅安寧於己有利,將那方子給即將臨盆的妾侍服下,那妾侍的孩子必將胎死腹中,若那妾侍身子柔弱,那也定會難產而亡。」
靜睿的眼底有細碎的鋒芒快速掠過,她笑著,「既有這樣的妙方子,為何當年四宮主不去用到上官堡裡的那位身上?」
我心中一凜。
「你誠不用將話題引到別處,這事我即是私下同你說,便是說明了我即便知道事情真相,也辦不了你。」
她揚眉,雙目深湛,「口說無憑,四宮主明白就好。」
的確。口說無憑,而眼下,人已入土,以我三哥的脾性定不會准我挖墳、掀棺、驗屍。
而那日在三哥面前指證我推人的婢女,在穎寒下葬當日,在自己房裡懸樑自盡了。說得好聽是殉主去了,再一想,不過是怕我找上她們麻煩,自個兒了斷反倒乾脆利落。
眼前的女子,清麗美妍,一顰一笑好看自然得讓人心底發寒。我忍不住開口,「你良心可安?」
「我二叔橫死,四宮主又良心不安了?」她睨我一眼,「四宮主也知,在如我們一般的家族長大,不乾淨的事,做得還少嗎?」
我愣了愣,無話反駁。
「這麼做,又與你有什麼好處?穎寒平日待人隨和從不與人結怨,她肚子裡的孩子是個成型了的女嬰,且還是個庶出!」
我盯著她,語聲漸厲。
我是一路看著她同我三哥的情誼過來的,如今人就這麼白白死了,她可能到死都不知道為什麼別人要加害她。
「她與我無仇無怨,她死,對我沒有好處。」蘇琦馨微微抬眸,神色不驚不變,慢條斯理的:「四宮主應當知道,像我們這種身家嫁人的,往往嫁的不是自己,而是背後家族的聯繫。穎寒為什麼會死,四宮主心裡難道不明白?」
我眼裡冰冷,「蘇二夫人莫忘了,你不是正室。」
她說話語聲淡漠:「是不是正室又有什麼關係?我蘇家既然有了一位正室,就必然要以我蘇家利益為先。我姐姐做不來的事,我替她擔下又如何?大族出生的正室夫人可以不是自己丈夫心底最深的那個,但,也絕對不能讓妾侍佔滿了丈夫的心。四宮主從小學的那些東西,不也是如此麼。四宮主只是恰比琦馨幸運一點,沒碰到這事罷了。」
她說的最後一句輕輕揚起了嘴角,似一抹淡淡的嘲笑,嘲她,也嘲我。
我心底苦澀,說不出話來。
她未說出來的話是,若是妾侍佔滿了丈夫的心,日後妾侍產下子嗣,這嫡庶之別不會再有,爭位相殘,甚至廢嫡立庶的例子,數不勝數。
寧可錯殺,也斷不能讓自己有一朝日面臨危機。
穎寒必須死,即便肚子裡的是個女嬰,也必須死,不能活著。
我從小學習、告誡我的也是這樣。
若遇到同樣的事,我亦是會毫不猶豫的毀人性命。自己且如此,又拿什麼去說別人心狠手辣?
上官若風府裡那位,我從來都瞧不上眼,既然他對那人無心,我也能留她母子存活至今。可若他府裡多了別人,且是他在意的,我——
不願再想下去。
她不再理會我,說了聲告辭,便折了身離開此地。我看著那紫灰背影愈漸遠了,心裡空空蕩蕩,說不出什麼滋味。
在看了看那墓碑,憑空的覺得刺目異常,也再沒有了拜祭的心情。
一旁的汐華靜靜看我,「既然不願提,又為什麼要提?」
「見了她,我總是不舒服。獨讓我不舒服又怎麼痛快?」我看著那紫灰背影,唇邊冷笑。
殺人下毒,沒有人喜歡做這樣的事情,自然,蘇琦馨也不會喜歡,舊事重提,面上雖笑,那心裡又何嘗不是堵郁得厲害?
汐華淡淡接話,「你不覺得她今日的衣服有些熟悉?」
瞟了眼那快看不到的背影,「那顏色式樣我有件差不多的。」
汐華側目看我,眸光幽幽湛芒,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差不多的可不僅是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