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脊樑直直但也無妨自然地點點頭,一抬手一致意便要逃之夭夭。
而我才一轉身,便海闊天空。和他哪裡來的矛盾,這流於表面的不愉快,就像是一團亂線,束手束腳捆胸勒脖子,但只要一轉身邁步,自找到線頭,一個個活扣兒一解百解。歸根結底,他也是不得已的,不是嗎?我早該走的,早該在他一露面,便找個借口走掉的。這良策就像一加一等於二一樣easy。
而洶湧地,我後方像是有幾千隻鴨子自生產隊歸來般聒噪。
「是他是他就是他……媲」
「我就說嘛,都說了他太太是瘸的,你滿大街地找啊,帥的裡有幾個推輪椅的?推輪椅的裡又有幾個帥的?全世界也就他一個嘍……」
我加快腳步,撞線似的按下電梯。
「那個女的誰啊?按電梯那個?和他認識的吧,跑得比兔子還快。」
餘光中,幾名大好年華的女人快要將史迪文團團包圍了。有人作為代表:「請問,你是steven吧?匯融網外匯首席專家,steven。」史迪文泰然自若:「曾任,如果你是說曾任匯融網外匯首席專家的steven,那就是我了。」
她們是有備而來,或許其中一二就是剛剛在水幕認出史迪文的人,這又拉幫結伙地窮追猛打來了。
電梯自地下二層緩緩上行,一步一停。
有人有著這樣的邏輯:「我們這麼挺你,到頭來你是個豬狗不如的二十一世紀的陳世美,你對得起我們嗎?」
史迪文保持微笑:「哦?恕我直言,我有必要要對得起你們嗎?請問歐元在今天刷新了近六個月的高位,到了多少?請問為什麼相較於美元,近期市場可能會更傾向於g10貨幣?再請問,你們有仔仔細細讀過我哪怕一篇的匯評嗎?請問我的預測有走過眼嗎,你們有因為我的走眼而飽受過損失嗎?ladyfirst,幾位可不可以先回答我的問題?」
被這麼一問,幾人一時間相互暗暗推諉。
高慧去的是獨立的殘障人士洗手間,史迪文敲了敲門:「你還好嗎?」
這下,又有人抓到了把柄:「你太太啊……她在裡面摔倒了爬都爬不動,你卻還在外面拈花惹草?禽獸,怎麼會沒有法律能制裁你這樣的禽獸敗類。」
史迪文已是似笑非笑,但就在她們將矛頭齊刷刷地直指向我時,他又打趣道:「不然這樣好了,你們代表月亮消滅我啊。」
電梯尚有兩層,我到底還是被捲了進去。
「她是什麼人?」還是有人問了。
「過去的同事。」史迪文對答如流。
而這時,一直埋伏得妥妥當當的狗仔……不,是狗仔們,也紛紛按捺不住,為找到最佳角度,暴露也在所不惜。至少的,大標題中有「引發民憤」四個大字也不為過了。
僅有一層了。我勝利在望。
高慧推開門,緩緩挪出來。史迪文對狀況也不多言,不疾不徐地扶她坐穩。
有人天生一副俠腸,衝上去便問,史太太您好,等電梯的狐狸精,您認不認得?我們挺您啊,您不用怕,不要屈服於他的淫威,有我們給您撐腰。高慧似乎被嚇到了,偏過頭微微瑟縮。史迪文一張面孔頓時冷若冰霜,唇齒間擠出寥寥幾字:都給我讓開。而對方大有團結就是力量的架勢:史太太,千萬不要屈服啊,咱們女人能頂半邊天!加油!fighting!
電梯……跳過了我所在的這一層,仍向上而去。
我洩氣,拔腿便邁向樓梯間。而我不動還好,一動,在她們認為便是逃竄。
漸漸有人圍觀,人群中有人低語:他不就是那個誰誰誰……記者們膽子也肥了,快門聲接連不斷。始作俑者們殺紅了眼,還真當自個兒是***戰士了,兵分兩路,其中一路個個做足後弓步,便要向我追來。
接著不菲的prada松石藍手拿包便出鞘似的。史迪文不好對女流出手,不得不迅速地抄上了它,身軀似山峰般阻住了她們的去路,且用它點中了沖在最先一個的心口。他不是在說笑:「男人對女人的風度和尊重,是要建立在女人值得被尊重的基礎上。我過去沒動過女人,可也不介意今天破破例。」
樓梯間被上了鎖,有箭頭指示,下一處樓梯就在遠方。
我到這時便有些亂了手腳。偌大的地界兒,怎麼就像個牢籠了。
我只好又折返回電梯。
史迪文嗓音低到如低音炮般撼人:「馬上停止你們的無中生有,假如你們的假仁假義真的讓我太太有了困擾,我必追究到底。我有我的**權,你們也有你們的言論自由,而我身為一個被你們寄予了『厚望』的偶像,這次還真不負厚望了,為了家人,我可是拚命三郎。你們退一步,我今兒個就當你們對我是愛之深,責之切,不退,我大不了捨命陪小人。」
這個機智的男人,掩護我不叫掩護我,今天無論如何,他面子上要做到太太至上。
史迪文慰撫地拍拍高慧,便要推她走,他不忘逐一看看雨後春筍般的記者們,不冷不熱,可偏偏有種溫熱,亦叫人生畏。
女戰士中最五大三粗的一個,藝高人膽大,衝破了史迪文的防線,向我撲來:「狐狸精!」
人群為她讓開一條通道。我緊緊盯著電梯下行跳動的數字,還有機會。
史迪文這次君子動口:「毛睿!」
有高慧在,這次他除了動口,別的哪哪都不能再動了。鼎泰豐在隔壁的隔壁,他能否搬到救兵,各有一半一半的可能。
她的手向我伸來:「別跑!」
我用手臂擋開:「你誤會了。」
她的姐妹們隨後一擁而上。或許我是什麼精無關重要,重要的是她們的偶像「土崩瓦解」,她們就像吃了蒼蠅似的一定要啐出一口。更或許她們要的根本是嚴刑逼供後的steven的否認,如同妻子逼供鬼祟的丈夫,根本是等他的一句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有朝一日steven被判「無罪」,今天窮凶極惡的她們,仍會是他最鐵桿的擁躉。
而今天的史迪文,還真挺像「無罪」的……他屹立在高慧一旁,只護她萬全。
該死的電梯門終於***開了,可我也上不去了。
多少只手拉扯著我,又人多嘴雜,有的問:你要光明正大幹嘛跑啊?也有的問:你要是和他沒干係,幹嘛磨磨蹭蹭地不走啊?以至於連我都混沌了,我到底是跑了,還是沒跑。她們又說:小三不得好死,還化這麼不要臉的妝……
我拼盡全力,皮包被搶了,摔出去好幾米,還有誰的一把指甲尤其的鋒利,抓得我光火,有人一把把掐我的腰,大概是和哪個嬤嬤學的,我的頭髮也至少掉了八根。
「你大爺的!」秦媛到了,一手一個便揪開兩人。
毛睿隨後,亦是凶神惡煞。他護住我,頓時,對方鳴金收兵。
我掃了她們一圈,我以一敵六,戰績也算頗為赫赫。
史迪文攜高慧,率記者們姍姍而來:「我和我的舊同事小聚,我帶我太太和我的……這麼多舊同事小聚,請問,這犯法嗎?」
接著,他將高慧交給秦媛,徐徐走向帶頭之人。對方像被施了魔法般定住,任由他從皮包中掏出錢夾,取出身份證。事態失控至此,即便,我何荷只是他的「舊同事」,他也終於有了權力代我出頭。他眼底泛出血色,薄唇微微翕動,將身份證看都沒看,直接插進褲兜:「sorry,我不能接受這樣的飛來橫禍。」
閃光燈下,對方幾乎魂飛魄散。
而他也終於有了接近我的權力:「怎麼樣了何荷?」
接近不代表接觸,我抻平衣衫:「我沒事。」
穿著大皮鞋聲勢浩大的保全被史迪文揮揮手謝絕,他說他會直接要求警方介入,相信諸多的媒體朋友會熱心幫忙作證。媒體朋友相繼頷首,更有的還代我拾回皮包。史迪文道了聲謝謝,卻還有下文:「希望再有類似情況時,各位可以仗義相助,你們戰鬥在傳播的第一線,冷漠是最最要不得的。」此言一出,多少張臉孔青紅變幻。
史迪文始終不能看我,一看,怕是會功虧一簣。
他的右手一直握拳,剛硬到簌簌發抖。他埋頭走掉,要握回高慧的輪椅,暗中試了試,手指卻沒能張開。這個巋然的男人,適才在我寡不敵眾時,抓著輪椅的扶柄,是怎樣的隱忍,隱忍到了抽筋,這會兒大概像是握了滿滿的強力膠,一時半會兒都張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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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也是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