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翱這一睡,又是酣睡,並不奇怪。而史迪文在藥力下,且在和我推心置腹後,會一頭紮去會周公,也並不奇怪。奇怪的是我,一腦子波瀾壯闊地,卻也一夜安穩。
半夜,何翱蠕動:「尿尿……」
我一睜眼,咫尺之內是史迪文的雙唇和下頜。房間裡灑滿窗簾阻擋不住的月光,聊勝於無。冥思苦想想不出的,是怎麼就又和他這樣抱作了一團,有意識的時候,明明是背對背的,這會兒卻像個重色忘子的無良媽媽,***熏心,而將何翱拋在了腦後。
自然,何翱不會怪我,他自由自在地顛來倒去,和我們呈垂直角度,這才罷休。
我習慣性地:「乖,等媽媽拿尿盆哦。」
史迪文睏倦地:「親愛的,我家怎麼會有尿盆哦……」
我一邊下地,一邊若無其事地問:「我是誰?媲」
史迪文翻了個身:「小荷嘍。」
說完,他才睜眼,拆穿我:「幹嗎?以為我會叫出別的女人的名字嗎?」
我笑笑,端上之前為史迪文擦身時用的水盆。
史迪文又是一句:「你要幹嗎?」
「厚福要尿尿啊,或者我去拿你的水杯?」我理直氣壯。
史迪文撐高了身子,觀摩著何翱軟綿綿地依著我,站在他的床上,嘩啦啦地注滿他的水盆。雖同為男性,他還是不免彆扭,看一眼便別開頭去,一會兒好奇得要死,又看一眼。末了,他嘟囔道:「他幾歲才能自己如廁啊?你們這樣,有傷風化誒。」
「史迪文,你瘋了吧你?」
「是啊是啊,真是瘋了。以後這種事兒你讓我來。」史迪文一揮而就。
以後。我一度認為這個詞遙不可及,但今天它不了,只要我點點頭,明天就可以是以後。明天,何翱再有「這種事兒」,我便大可以對他說,去,去找爸爸。
可這將是多冒險的作法,將會有多大的代價……
我一躊躇,史迪文便悔悟了:「哦,我隨口說說的,不是在逼你什麼。」
何翱接著四仰八叉,霸佔半張大床。
我善後回來,史迪文假寐,一動不動。
我找話說:「盆我洗乾淨了。」
史迪文還是沒說話。
我爬上床,捅他:「喂,你要不要尿尿啊?我也可以伺候你啊。」
史迪文嘶地一聲:「真有那一天我寧可死好不好!」
史迪文將我重新抱好:「等天亮了……怎麼辦?」
「不等天亮,我就會帶厚福走的。」我狠下心。
史迪文沒有異議,墊在我腦後的手臂反勾著拍了拍我的頭:「睡吧,睡吧。」
五點半,我比預計地遲了半小時睜開眼。米駝色的窗簾更加阻擋不住漸猛的朝陽,旖旎隱去,隨之而來的是沉悶,尖銳,條條框框的束縛,像勒住我的脖子似的,蹭地將我提高。
我用兩分鐘的時間洗了臉,更衣,束好了頭髮,回到床邊。
史迪文裝睡裝得太過逼真,眼珠不動,睫毛不抖,幾乎就讓我相信了。
可他倏地開口:「別這麼慌慌張張的,好像酒後亂性了似的。」
被他這麼一逗,我心頭鬆了鬆:「哪有。」
史迪文睜開眼,抬手,正好可以握住我的手:「我就不送了。」
「好。你好好休息,我真受不了你這病怏怏的鬼樣子,沒用的傢伙。」
史迪文敏感地:「沒用的傢伙?喂,你不會是以為……我是因為病了,所以才沒和你亂性吧?我是自製好不好?否則我挨了槍子兒也照樣能……」
「好了好了,」礙於何翱,我不得放聲大笑,「你是人中蛟龍行不行?」
史迪文一向如此,善於取悅我,無論是認真的,還是淺薄的。
「拜。」氣氛做足,他只有這一個字,便鬆開了我的手。
這一程,只是辛苦了何翱。清晨六點的的三環,交通狀況良好,何翱在我平穩的行駛中,拉開了他新一天的序幕。我給了他時間,讓他懵懂地左顧右盼,直到他問:「媽媽,我們這是在哪?」
「回家的路上啊,媽媽正把你從爺爺奶奶家,接回家。」我大言不慚。
「爸爸呢?」何翱直奔主題。
「爸爸?」我擺出困惑的臉,「你夢到爸爸了?他長什麼樣子?蝙蝠俠還是superman?開飛機還是開火箭?」
何翱在後排一聲不吭,以至於我忐忑地頻頻回頭打探。我的鬼話連篇,他一句也不相信,可也不直言,那兩簇幽幽的小眼神兒擺明了在說:媽媽,你腦子還好吧?
我不免在這毛頭小子面前尷尬了一把:「哈,媽咪還是先好好開車吧……」
東昇電子,金融類電子行業的佼佼者,也就理所應當地,是我們這次開拓做單軟件市場,首選的技術支持。而說巧也並不巧,當日,在天堂club,與史迪文和姜絢麗會面的一夥人,也正是東昇電子的團隊核心。
秦媛約了東昇項目部的小頭頭下午兩點會面,而到了中午十一點,她接到毛睿的電話。毛睿說,稍後,他將迎來又一次相親。
秦媛在十二點整,將文件夾扔到我的桌子上:「下午和東昇的會,你去。」
我追著她火燒屁股的步伐:「你要去攪局?」
秦媛對著電梯門用手指梳理頭髮:「說含蓄一點可不可以?我要去露個面。毛睿苦口婆心,一次次地讓我光明正大地露個面,我都沒答應。可今天我茅塞頓開了,我都什麼年紀了,一來沒什麼好怕的,二來也不用再矯情什麼,我為什麼不去,為什麼讓毛睿孤軍奮戰。」
「頭髮別別在耳朵後面了。」我好似沒著沒調地來了這麼一句。
「嗯?」
「隨性一點,不還顯得青春一點?女人哪個不求青春永駐,這不屬於矯情的範疇。」
電梯來了。秦媛咚咚地走進去:「你少管我,管好和東昇的第一次會面吧。」
而接著,這年限將到的電梯關了門,沒下行,反倒又莫名其妙地開了門。如此一來,我有幸目睹了千金不換的一幕:秦媛獨自一人,搖滾地甩著頭。再由於慣性,她在又兩三個回合之後才得以停下,癡癡地面對著我。
我對著她雄獅般的髮型豎了豎大姆指:「做得好。」
東昇電子位於金融街,光是這地理位置,便彰顯其專長了。三層樓的地盤,我每一層都有幸坐了一會兒,找不到秦媛所說的項目部小頭頭,被其他人等推來阻去。
直到,姜絢麗途徑我一人枯坐的會議室,走過去,又倒了回來:「何荷?」
姜絢麗身邊同行的,不正是剛剛給了我多少遍臭臉的前台妹妹,這會兒倒是得體地笑盈盈著。姜絢麗對她交代了一句「我一會兒自己進去就行了」,她便退下了。
時至今日,姜絢麗和我也沒什麼可彎彎繞的了,直言道:「我倒也不是比你本領高強,東昇圖的只不過是宏利的名氣,否則,他們大可以直接和喬先生合作了是不是?何必要過宏利這道手?」
「你是說,我們瑞元這無名小卒,可以死了這條心了?」
姜絢麗點點頭:「我這是忠言逆耳。」
我抱上文件夾,便要走。今天出師不利,無論如何,我不宜死纏爛打。
可姜絢麗還有私事:「steven的事……還真是叫人跌破眼鏡哦。」
我回過頭:「你是說他有妻子的事哦?對了,方不方便請教你,他的老家,也就是他父母和高慧仍在扎根的老家,具體在哪裡啊?以後有時間的話,我沒準兒也會過去看看。」
姜絢麗一怔,大嘴緊緊閉上。
還真的是她。
這一次,我引用了汪水水的理念:「姜絢麗,你就這麼壞下去吧,總有一天會落得孤立無援的。」
「呵,你別忘了人以群分,最後,壞人總還有壞人作伴。」
「那恐怕,steven還真匹敵不了你。」
這一次,姜絢麗沒再說什麼,故弄玄虛地笑了笑,便走了。
我和史迪文一別後,再沒聯繫,而這短短數日,對我來說也似白駒過隙。我食慾旺盛,夜夜好眠,歸根結底,便是萬幸於這一場對他的喜愛,美好的部分終歸要大於抱憾,所以不枉我們五年的聚少分多,好意的相瞞,和惡意的揣度。
想見不應見,是種痛苦,所以想見不應見,卻又有理由相見,便是莫大的慰藉。週六一場各為其主的網球,則是我義不容辭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