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我懷念當年那個相機傍身,獨挑大樑的拮据少年,他像是不食人間煙火,但對目標執著,卻不固執,所以他既不現實,又現實存在。他若生來就安於做他的於四公子,那麼再完美,也會少了多面性。可相反,一意孤行地追求所謂抱負,也許也並不會讓他過得比今天更好。
百葉窗嚴絲合縫,攝影燈燈光強勁,將滿室映得如同白晝。
我和於小界一人佔據一張躺椅,各自對著啤酒瓶瓶口暢飲。
接著,於小界才拿出相機,我便提議:「教教我吧。媲」
於小界不解:「這種時候,大多數女人都喜歡做鏡頭下的主角,可你不一樣,我以為,你是喜歡我端著相機的樣子。那麼既然如此,你好好看著不就是了。」
我面露讚賞:「答對了,我真的是滿喜歡看著你端著相機,卡嚓卡嚓按下快門的樣子。」
我挺著啤酒肚,從躺椅上艱難地恢復直立:「可你不喜歡了不是嗎?」
於小界沒說話。
「我不要改變你。我要是喜歡你,就得喜歡現在的你。」我摩拳擦掌,「可你的相機難得重見天日,不如我來試試手氣啊。」
於小界開懷:「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關乎手氣?你當是抽獎嗎?」
再高端的玩意兒,也少不了傻瓜模式。於小界一邊巴拉巴拉地為我講解著光圈焦距等等術語,一邊將其調到了傻瓜模式,交給了我:「喏,祝你好手氣。」
就這樣,我只要將於小界放進框框,按下快門,便大功告成。
鏡頭下的於小界,也多少會侷促,不是埋著頭,就是用手遮著臉。我使詐,大呼了一句:喂,你褲子拉鏈沒拉。無奈於小界不上當,從手指縫間露出單目:「何荷,不如我們合拍一張吧。」
於小界支好三腳架。成像中的我,比劃著經久不衰的剪刀手,而於小界的笑,找回了兩年前,如同我記憶中的明朗。
我們折回躺椅,於小界打開最後兩瓶啤酒:「你要不要聽聽,現在的我,是什麼樣子?」
「好啊,但千萬別洩露商業機密給我。」
「到今天于氏的掌門人,還是我爸爸。大哥太溫吞,不會是接-班人人選。二哥,是我們兄弟幾個中唯一一個通過了三年之期的,說他幸運,是真的,可幾年後呢,成績越來越不穩定,走了下坡路,被人遺忘,將來他還能做什麼呢。于氏裡會有他的位置,可也就僅僅是個空有頭銜的位置了。」於小界大概從沒對誰說過這些,更沒有打過腹稿。
這句句是他的心裡話,他認為相較于于澤,他走的這條路,才是對的路。
「我三哥……可以說我的競爭對手,只有我三哥。他是我們幾個中最有頭腦的,從小就被我爸器重。他開過一間經紀公司,沒撐下去,但後來我有查到,是我爸從中作梗,為的就是讓他能回到于氏。」
我入神:「等等,故事的主題,是兄弟大戰嗎?」
被我這麼一摻和,於小界反倒斷了檔:「呵呵,不至於的。」
於小界沒有了下文。我等了半天,不由得出了一聲:「嗯?」
「我是說,我也總要盡力而為吧。」
只剩一地空瓶,我有些昏昏欲睡了。
於小界對我伸手:「過來。」
我把手交給他,走過去。他一拉我,我跌坐在他的腿上。
這個時候,我沒有那兩分的不能自已,而努努力也只能補上七分,餘下最後那一分,偏偏無能為力。一推於小界,我反彈到了地上,屁股摔得生疼生疼。我呲牙咧嘴:「你再等等我,我年紀大了,腿腳慢,可加油追,總能追上你的步伐吧。」
這一夜,我和於小界就在嘿攝匯過了夜。
他將兩張躺椅並排擺好,僅有的一張薄毯不足以御寒,他又抱來了大捧的供拍攝之用的服裝。那些服裝大多誇張而艷麗,我們一層一層蓋上,不禁大笑。
清晨八點,donna打著哈欠給我打來電話:「早。」
「是挺早的,你不如回個籠。」我正駛向瑞元,「我們上班族這會兒在奔波了是迫不得已,你這是何苦?」
「有大事嘍。」donna說話間就活力四射了。
還真是大事。
凌晨兩點時,史迪文在從天堂club脫身後,直接去向喬先生匯報進展。當時,喬先生和donna都就寢了,可這人站得越高,越得以公事為重,所以史迪文還是得到了喬先生親切的接見。而donna在套間的裡間,也有幸窺探到了難得一見的一幕。
先是,史迪文一言未發,一張嘴就吐了喬先生一身。
我那句讓他「嚥回去」的咒語,好使一時,好使不了一世。
接著,盛怒下的喬先生……毆打了史迪文。
我一個急剎車,人猛地向前一衝。
先不說史迪文是把動手的好手,單說喬先生,五十二歲的年紀,乾枯,微微駝背,中氣不足,換了我,也未必會佔下風。可donna分明說的是,喬先生毆打了史迪文,單方面地,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地。
donna心有餘悸:「我說過伴君如伴虎是不是?你還別當他是笑面虎,他可是表裡如一的孟加拉虎。」
掛了電話後的五分鐘,我又打回給了donna:「我……」
donna搶了先:「對了,我這僅僅是提供你steven的消息,可不是說喬先生的不是。你一旦傳出去,我死你也得陪葬。說吧,什麼事兒?」
「就是……就是八卦之外,你還有沒有聽到個一字半句的?人名,公司名,什麼都好。」
「聽到我也不會說,商業間諜我做不來。」
是我打了退堂鼓。我套話也不會套得這麼直白,我是想問史迪文的,想問他到底挨了幾拳幾腳,有沒有求饒,末了還能不能動彈,是不是被人拖死狗一樣拖了走。我是想問這些的。我總是會做最壞的打算,所以donna的答案,不會更壞了。
可是,我到底還是沒問。因為邁出那第一步,我會兵敗如山倒。
連續三天,我沒有回我爸媽家,每天一通電話,只是問問眾人是否安康。我媽會招呼厚福:「快來快來,媽媽的電話。」
接著我會聽到厚福咚咚咚的一溜小跑,聽到他甜如蜜的一聲「媽媽」。
而後,我會沒頭沒腦地直接對他說:「哎,媽媽還有事,那先拜拜嘍。」
就這樣,到了第四天,厚福在我媽的幫助下,給我打來了電話,話未說,淚先掉:「哇,媽媽,我是不是沒有家了?」
當天,我去到我爸媽家時,厚福身上還沒穿戴整齊,但卻早早自己穿上了鞋,坐在玄關處等我。
我板著張面孔:「臭小子,你才多大啊,我就得和你玩兒欲擒故縱了?」
厚福腆著臉,抱住我的大腿:「媽媽,你今天好美。」
屋裡,我爸一臉痛苦地嗯嗯啊啊著。我媽攔住我:「別理他,裝的。我一說厚福今兒個回家,他立馬開始哼哼。你說他這腦子,是不是只恢復了一半。」
我哭笑不得。
瑞元接二連三有客戶被挖走,流向稍微查一查,便查到了宏利頭上。照理說不足百萬的小客戶,宏利無須掉價兒,所以我只好先給秦媛打了打預防針,說這其中與我和姜絢麗的私人恩怨脫不了干係。
秦媛和我同仇敵愾:「蠅頭小利不要也罷。」
我一個腦熱:「可大陣仗務必要拿下。」
「是。宏利那邊有我的人,一舉一動全在掌控,只是喬先生那邊,無從下手。三方相爭,只有一家是贏家。知己知彼,才有機會。」
「我……想想辦法好了。」
「好,那就拜託你了。」秦媛當即拍了板兒。
我恍然:「秦總,您學會收買人心了?喬先生那邊無非只有史迪文這一個突破口,您是一心要派我出征吧?結果兜個圈子,把我給兜得請纓了。」
再帶我爸去醫院複查時,我和汪水水走了個迎面。而由她引申出的狀況是:時隔了這麼多天,被喬先生毆打了的史迪文,仍在住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