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標準的臨別贈言。史迪文早有預謀,挑這眾目睽睽之下,怎麼說怎麼大氣,以免淚眼婆娑,小家子氣。而這也正合我意。
我也要走我的過場,以水代酒,去敬他們交易部。我的祝酒詞銅臭得多,我說祝你們賺得盆滿缽滿。這是為史迪文量身打造的。他說他看不透我,我又何嘗看透了他。他的目標方向,人生宗旨,我參不出,但誰也不會和錢過不去丫。
去時路和歸時路,加一塊兒也就十幾步,可我是步履維艱。怪只怪我那薄皮的腳趾。
席間,alice在微博上po了她新鮮出爐的玉照,兩張,妝美景美,僅此而已,遠遠比不上我的回眸或是姜絢麗的猶抱折扇半遮胸。但她還是滿意的,玉照配了文字:還沒修過的原片哦,修過之後會更美!
總之,於小界傷病復出,即便功力堪憂,也無傷大雅媲。
羅某歸心似箭,當夜,搭乘最後一班火車,返回了北京。
我和史迪文各自在各自的房間中。他是微醺著回來的,可這會兒打來電話,不帶一絲絲醉意:「睡了嗎?」
「馬上。」
「睡吧。」
就這麼三言兩語,他便掛斷了電話。不帶醉意,但又極像醉話。
我將電視開了整夜,靜了音,只餘下畫面,將房間映得花紅柳綠。我動又不想動,睡又睡不著,倒並非傷離別,只是將要變換一種活法,因忐忑而精神奕奕著。史迪文的理論給我洗了腦:生的離別,根本無須傷離別。
天濛濛亮,我像猛地被針紮了似的,霹靂巴拉將行李打包,穿戴整齊,便拖著行李箱出了房間。
史迪文的房間鴉雀無聲。
我下了樓,到前台退房。我報上史迪文的房間號,對前台小姐說:「一會兒你幫我轉告他一聲,我先走一步了。」
結果,前台小姐說:「哈?半小時之前他就退房了,也是讓我轉告你,他先走一步了。」
「沒別的話了?」
「沒了。」
這廝,臨了臨了地,又搶先了我一步。
我沒有快馬加鞭地去追史迪文,以尋常的速度,乘坐出租車去了火車站,途中並沒有對司機催促半句。
但到了火車站,我還是找到了史迪文。他坐在候車室裡,似乎在和我等同一班次的列車。
他在講著電話。若說我沒有傷離別的愁緒,他更加沒有。他眼角帶著笑意,嘴角亦然,他笑得像朵花,一朵招搖,浮誇的花。我心頭莫名竄了火。
他果然是和我同一班次,站在檢票隊伍中,惹人注目。
我謹慎地監視著他。他又去了車頭,而我的座位,又是在車尾。又一次地,我在火車尾,廝在火車頭。
抵達北京,我沒有再找,也沒有再找到史迪文的蹤跡,埋頭走了。
我回了我爸媽家,一進門,迎面便是一套玩具火車。火車的車身是紅藍相間的,橢圓形軌道蜿蜒而高低有致。
我媽念叨:「你爸他這是中了邪了,攔都攔不住。」
我爸悄悄打開了開關,隨即那鐵皮的龐然大物孜孜不倦地,一圈一圈地行駛。他在獻寶。
至於我早有耳聞的那把玩具槍,也在。
「是女兒。」我的音量蓋過了火車的轟鳴。
我年邁的父母,雙雙釘住。
「我去醫院查過了,是女兒。」我親手關掉了火車。
我爸張皇地要回房間,途中,他跨過火車的軌道,一個失腳,腳下便傳來卡的一聲。
我媽撲到我身上:「小荷……小荷啊……」
「媽,您這是幹什麼?。」我攏了攏她花白的頭髮。
「你讓我想想……想想咱們怎麼辦。」
「這有什麼可想的。女兒更好,貼心,我還是會一個人把她生下來。」
我媽鬆開我,說話間就直奔房間,那無辜的軌道,又被踏上一腳。她蠻牛似的:「我……我要和你爸離婚。」
「總要先復婚,才能離婚吧。」我打趣她。
她沒頭蒼蠅似的,又要收拾行李:「小荷,媽跟你走,以後媽跟你過,咱們娘仨兒過……」
我拿上那把玩具槍,擺弄著:「媽,快得了,我可沒興趣組娘子軍。再說了,我以後還有七十年要活,要麼憑自己,要麼靠男人,我是不可能在您的翅膀下活到一百歲的,您是最靠不住的。您和我爸白頭偕老,才是本分。快先去勸勸他吧,就說……就說以後還有機會。」
我帶走了那把玩具槍,直接提在手上。
在某個紅燈悠長的路口,我像是憋了一口淤血,憋得快要窒息喪命。我只好端上槍,像個衝鋒陷陣,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戰士,好一陣掃射,這才度過難關。
週一,我去到宏利,沒有添油加醋的撲面,脊背上也沒有人戳戳點點,而這,全要歸功於秦媛。
秦媛因引誘未成年人,而被投訴,並有進一步被控告的可能。在如此爆炸性的新聞面前,我和史迪文的私情,充其量就是個二踢腳,一下子便被蓋了過去。
而秦媛「引誘」的未成年人,不是別人,正是毛睿。
我抓住姜絢麗問個不停:「毛睿?不可能,首先,他成年了,其次……啊,沒有其次,他和秦媛的關係……倒是非同尋常的……」
「總之,倆人有一腿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毛睿的有錢老爸和有錢老媽,為了搞垮秦媛,在兒子的年紀上作作假,還不小事一樁?」姜絢麗一心二用,時不時瞄一眼我的肚子。
這一天,秦媛沒有露面。她陪老頭子陪吃陪睡,被當作嫩草的時候,人們不過是對她啐上兩口,啐完了,照樣眼紅她的業績。可一旦她當了老牛,睡了嫩草,便萬劫不復了。
我去到瞿部長辦公室,遞上辭呈。
瞿部長卻直接將其送入碎紙機,他自欺欺人地:「沒看見,我就當什麼也沒看見。」
怎麼說,秦媛這一落馬,他都更會對我視如珍寶了。
「部長,我有了。」我扯緊衣擺,暴露曲線。
「有!有了?」隨後,瞿部長掏出手帕,擦了擦滿頭大汗,「何荷,這種句式可不能隨便用啊!乍一聽,乍一聽……好像和我有什麼關係似的。」
「我未婚先有,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再說了,孩子是個……有婦之夫的,將來,他的合法妻子也前來投訴,宏利市場部的名譽,可就無力回天。」
「那你和steven?」
「以訛傳訛。」
瞿部長上前,又研究了一番我的肚子:「不是海綿?」
我作勢要掀衣擺。瞿部長一蒙眼,糟心地擺擺手,讓我出去:「蒼天啊!我的兩員虎將啊!」
我回到座位,重新打印辭呈,並按部就班地打開了郵箱。在十來封刻板的公事郵件中,一封來自史迪文的郵件,脫穎而出。
他發了一段音頻給我。
我的耳機早就故障了,一直也不大用得上,也就沒理沒睬。而這下,我只好東奔西走。在瞄上了某同事耳朵裡的耳機後,我先斬後奏,直接給他拔了下來。頓時,他電腦中播放的相聲,響徹整個部門。我對他連聲抱歉,隨即回到座位。
史迪文一上來先清了清嗓子,破天荒地侷促似的:「嗨,何荷,我……先走一步了啊,承讓承認。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不少,真沒必要再正式握手道別了,是不是?我們是同一類人,我有把握,我這麼富有創意,乾乾脆脆,如大俠般灑脫的做法,你會欣賞的。」
我失笑:的確,我不但欣賞,還和你不謀而合,只是遲了你一步,沒能演繹俠女般的灑脫。
史迪文接著說:「就還有一件事,滴滴回頭我給你開過去,鑰匙我給你放物業那兒。你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你都把人屁股破相了,還不對人負責?」
我捂著嘴,這才沒笑出聲:滴滴?真虧他張得開嘴。
史迪文收尾:「好了,沒別的事兒了,保重吧。唉?這句我好像說過了吧?咳,再說一遍吧,保重。」
音頻還有長長的一段,史迪文默默了一會兒,才又說道:「何荷,孩子可以是何家的孩子,但你是你自己的,將來……還是要找個男人,把自己嫁了。嫁了吧,你可能會不承認,但你真的沒有你以為的獨立,差遠了……哈哈,差遠了你!」
史迪文收了聲,到此為止。這是他在天津火車站的傑作。當時,他帶著豐富的笑意,像是在和什麼人講著電話。是我,那個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