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頭,替他撥了撥過硬的頭髮。他配合我的高度,還微微欠了下身。我問:「你有什麼安排?」
史迪文眉頭一擰:「這麼痛快就答應了?」
「托你的福,連日來我精神狀態上佳。反正……就兩天了,我何苦自找苦吃?丫」
「這就對了!不過!你這麼痛快就答應,我是真沒想到啊,計劃安排idea什麼的,我還一律沒想。你先回去等我信兒吧。」史迪文奸猾地笑了笑,扭臉走了媲。
我的辭職信已妥妥當當地備好,生產之前,求職信一時半會兒還派不上用場。我前所未有地愜意,像是從小到大一路走來,升學又升學,不等畢業便找妥東家,不等「娶」回個丈夫,便當了媽媽,而這還是頭一回,可以歇歇腳。
至於史迪文,儘管我說我是走定了,他也仍不留下,似乎沒有任何留下的理由。規模比宏利只大不小的福斯外匯,允了他一個組長的職位,屆時,他手上的資金將會比在宏利時,翻上一番。史迪文志得意滿。
如此說來,這接下來的幾十個小時,我們還真是了無牽掛。
最後一班崗還是要站好的,所以我和史迪文直到午後,才脫身。
整個上午,崔陽崔代表當了主角。天津公司這一來真的,利益當頭的趙總首先革了崔陽的職。崔陽是他的遠親,一直以來在這兒充充樣子,狐假虎威還可以,若真挑大樑,他是萬萬挑不高的。
崔陽氣急敗壞,砸了辦公用品若干。
我從來不是好事者,所以安穩地躲在市場部,連熱鬧都沒去湊上一湊。可偏偏,你不惹禍,不代表禍不惹你。羅某還當真去購置耳朵眼炸糕了,至於史迪文,和趙總一同下了電梯,倆人一回生,二回熟,還稱兄道弟了。這樣一來,崔陽找不到羅某,也沒膽子找史迪文,只好將我堵在了老窩。
他指著我的鼻子把我逼到牆角,說老子吃不著肉,你們也休想喝湯。我識時務,好言好語,說是是是,有福同享才是硬道理。
無奈崔陽油鹽不進,隨手抄上樣什麼,就朝我的頭招呼下來。
史迪文從天而降,擒住崔陽的手。他比崔陽高上半頭,居高臨下,不怒尚自威,更何況這會兒他相當之怒。史迪文扼住崔陽的手腕,將其反折,他像是不費吹灰之力,而崔陽已面孔充血,哆哆嗦嗦,鬆開了手。
他不過是隨手抄上了誰的充電器,沒多大威力。
崔陽虛了,說哥,我的意思是你們休想喝湯,你們直接吃肉就好了。
「辦公場所,非內部人員非請勿進,你的明白?」史迪文的薄唇就是有這樣的好處。他不悅時,雙唇只會小幅度的開合,叫人讀不出他的唇語,只能豎著耳朵傾聽,而越仔細傾聽,他腔調中的寒意就會越深入人心。
「明白!明白!」崔陽抱頭逃竄。
可惜,這一幕英雄救美,到此為止。崔陽才逃竄出市場部,估計還沒摸上電梯,史迪文就原形畢露了。他啪啪地甩著適才如老虎掐般的右手:「哎呦哎呦,再多發力五秒鐘,我這纖纖玉手可就得抽筋兒了。」
「你不是自由搏擊的業內人士嗎?」我的語氣中毫無感激。他這麼不穩定的「英雄」,真讓人沒法感激。
「你甭管哪門哪派的業內人士,台上風光無限,下了台都是哀嚎一片。我們能打,不代表我們不疼啊。」
我彎腰撿上那充電器。
史迪文又後悔了:「剛才風雲變幻的我都沒看清楚是什麼?這要看清楚了,哪還用得著我出手,你自個兒就能擺平吧。」
「嗯,怎麼說,我也不是弱女子。」說時遲那時快,我將充電器的插銷插向史迪文的鼻孔。
史迪文措手不及:「啊,疼疼疼疼疼……」
我對他低語:「你那邊也完事兒了吧?我樓下等你。」
說完,我拎上包,和市場部的同仁一一握手告別。
而有其中一位只顧得上和史迪文唧唧歪歪:「我這充電器……這,要不送你留作紀念吧?咦……」
史迪文理直氣壯:「e-on,我可講衛生了,從裡到外哪哪都清潔如新,鼻孔也不例外!用,你照常用。」
這一天天出奇的藍,風力四五級。我在樓下等史迪文,頭髮被吹了個撲面,索性用髮帶束上。繞到最後一圈時,史迪文來了,他撥開我的手,又將髮帶扯了開。他說:「這兒,你落了一綹。」
他代勞,將我的頭髮束好。髮帶一共要繞三圈,他有些笨手笨腳,到最後一圈時,我的頭髮還纏上他的手錶。
歷時整整一分鐘,他才打了個響指:「搞定!好看。」
我不用照,也不用摸:「行,你說好看就行了。」
坐上出租車,史迪文對司機說,兒童樂園。司機問了一句,兒童樂園?史迪文答,對,就西南樓那個。
接著,史迪文便對我滔滔不絕,說咱七點還得吃他們一頓踐行飯,滿打滿算,咱也就五個小時。他又說,何荷,我原計劃帶你去巴黎威尼斯,或是羅馬假日,可這時間是真不允許啊。啊,香格里拉也好啊,可也來不及了。
司機慢悠悠地開著車,幾度企圖插話,卻被史迪文頂了回去:「師傅,速度,我們這兒分秒必爭呢。」
我黑著張臉:「對對對,心意最重要,少說幾句吧你。說我也會說,蚊子啊,我打算帶你去月球,可五個小時真打不了一個來回啊。」
再接著,史迪文瞠目:兒童樂園……拆了。
面對大片的施工擋板,史迪文反咬一口:「拆了?師傅,您怎麼也不吱一聲啊?」
司機無奈:「我也得插得進嘴啊,你從南極說到北極,西方說到東方,小伙子你是旅行社的吧?」
我哈哈大笑。
後來,我和史迪文下了車,繞著施工擋板窺查。繞了大半圈,才找到一處缺口。我一側身便進了去,高大威猛的史迪文這會兒可沒的顯擺,收腹提臀,磨蹭了半天,才蹭了進來,帶了一身的灰。
我替他撣:「為什麼要來這兒?你都什麼年紀了。」
「因為好玩兒不貴啊。」
「對,豈止不貴,根本是免費。好玩兒?你不要說這一片黃土根本沒得玩兒,就算有的玩兒,我這身子……我能玩兒嗎我?」
「就是因為你不能玩兒我才帶你來啊,不然你過山車一坐能坐半天,我一次就小便失禁了好不好。我是打算來玩玩旋轉木馬什麼的……」
「旋轉木馬?真有你的……」
風沙纏綿,史迪文護住我,急躁地:「好啦,我不過是想帶她來玩兒一次。」
這個她,自然是指厚福。
「我們去其它公園好了。」我溫順道。
「不要!」史迪文卻耍了性子,「哪也不去了,天要絕我,就讓它絕好了。」
史迪文氣鼓鼓地,更加蹭不出那缺口了,他一邊咒罵著fu-ck,一邊調整各種姿勢,末了一用力,彈了出去,向前跌了好幾大步。
我沒有立即追出去,至少也要教導厚福一聲,在這滿目瘡痍之下,是那男人的用心良苦。厚福不得喊他爸爸,我只好說「那男人」。
等我出去後,史迪文早恢復了元氣。
他攔下一位騎著自行車,流動兜售氫氣球的大爺,買了個機器貓的氫氣球。
「這個比買花好,這個不用占手。」他頭頭是道,說著,將氫氣球的繩子綁在了我的髮辮上,綁好了,還有臉招呼我,「走吧。」
「真想去保護婦女協會告你。」我恨恨地。
這一天,我和史迪文走走停停,耗掉了五個小時。那機器貓的氫氣球兀自鬆掉,遠走高飛了。
天津公司安排了踐行飯,史迪文一到,便癱在了椅子上,翹上腿,奄奄一息地捶打著小腿肚子。我也不比他好過,腳趾破了皮,十趾連心。
二十幾人的飯局,人聲鼎沸。我和史迪文各坐在各的部門中。史迪文過來敬酒,表面上是敬天津市場部的同仁,意圖卻是單單敬我一個。
他說了句大白話:「保重,照顧好自己,無論如何,照顧好自己。」
說完,他酒一干,回了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