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鄭香宜時,她正被周綜維堵在牆角里。周綜維這年復一年地左右逢源,果然哪哪都有他的份兒了。
他對鄭香宜的真情意倒是日月可鑒,失聯數日,鄭香宜豐腴依然,他倒是瘦了。這會兒他將鄭香宜堵在牆角里,像個莽撞之徒般,要通過親熱的方式來一訴情衷。
鄭香宜好一番掙扎,引來了不光是我,還有其餘人等的注意丫。
周綜維天不怕,地不怕,怕只怕鄭香宜丟了他的人,也只好撒手而去了。即便今天的鄭香宜在杏色及膝一片裙中登峰造極了,也還是「丟人」媲。
鄭香宜手裡還端著餐盤,她謹記了不包圓兒,可種類繁多,這個一點兒,那個一點兒,餐盤中還是堆積如山。她還吃不露齒,哭笑亦不露齒,這會兒在眾目睽睽之下,憋到缺氧。
這時,有人搶在我之前,助她脫困。
於家二公子於澤握住鄭香宜的手,笑盈盈地:「嘿,找你半天了。」
於澤帶了鄭香宜去玩兒飛鏢,他是職業選手,在這非職業的場合,他大可以隨心所欲。他表演蒙眼的把戲,或是以各種怪異的姿勢出手,百發百中。他是這方圓十米的王者,女人們對他趨之若鶩。可他獨獨「寵幸」鄭香宜一人,他悉心教導著技巧,他立在她身後把持著她的手,他甚至親手蒙住她的雙眼,在她耳邊喃喃地說著「相信感覺,憑感覺就好」。而那一支飛鏢,鄭香宜命中靶心。鄭香宜跳腳歡呼,她體重大,一落地地動山搖似的。
除了我,周綜維也在遠觀。他臉色鐵青,可到底也沒種上前,說這胖女人是我的女人。
四處沒有程韻伊的倩影,今天她缺席了。
我從於澤手中奪回了鄭香宜。鄭香宜還意猶未盡,我只好刀子嘴:「那人是於家二公子,我可以用項上人頭擔保,他對你一樣動機不純。」
我和鄭香宜坐上出租車。鄭香宜到這會兒才打出了個嗝來,無比愴然。
她問我:「表姐,該見的世面我也見了,下一步我該怎麼辦?」
我答她:「涼拌,咱倆一塊兒涼拌吧。」
第二天,我瑣事繁多,掛失銀行卡,補辦手機卡,購置新手機,好在身份證當時和回京的火車票同在皮包內側,得以倖免。
中午,我抵達火車站,買了回天津的火車票。在候車室裡,我和史迪文不期而遇,對暗號似的對了對各自的車票,同一班次,君在火車頭,我在火車尾。
史迪文沒坐著,站著來著,冥冥中向我證明,他也不是那麼熱衷於搶座兒的。
這一次我主動道:「無痛那個,我當了逃兵了。」
「要不要我再陪你走一遭,給你壯壯膽兒?」史迪文是在認真地提議。
「你對我的孩子還真是費盡心思。」
史迪文掏心掏肺地表白:「何荷,我喜歡你,真的喜歡得不得了。」
我點點頭:「史迪文,我也喜歡你。那你看……咱倆能不能交往看看,我是說,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
這時,廣播不識趣地嚷嚷開來,催人檢票。
我被史迪文攬著擠入檢票隊伍,他一口否決:「我不結婚,我是不婚主義者。」
「那你的『喜歡』有什麼價值呢?」
「價值?價值不菲好不好?我喜歡你,勝過喜歡其他所有女人的總和再乘以二,這其中包括你介意得不得了的水水。」
「誰說我介意她?」
「你當然介意!」
我和史迪文過了檢票口,即將分道揚鑣,一個去車頭,一個去車尾。
我無奈地:「蚊子,你覺不覺得,我們每次對話都會這麼不了了之。」
我扭臉要走,卻被史迪文拽住。他說:「好,那你倒是給我來幾句有建設性的。何荷,你到底……到底在耍什麼花樣?你到底想要什麼?」
上車的人潮被我和史迪文阻礙住,頻頻投來不滿的嘖聲。
我貼上史迪文,仰著臉:「我想要什麼?和所有平凡的女人一樣,想要一個家,一個相愛的男人和一個孩子。可是,我各有一個附加條件。我們何家六代單傳,而我爸守舊頑固,所以和我相愛的男人,要同意入贅何家,而我們的孩子,也要姓何,延續我們何家的香火。」
兩秒鐘後,史迪文噗嗤一聲:「哇哈哈,何荷,你編故事也要編得符合時代感好不好?還香火?這個詞都快被漢語詞典淘汰了好不好?」
我微微一笑。
史迪文開動腦筋:「所以你懷了我……不是,或者說你懷了一個男人的孩子,好用孩子迫使他入贅?」
「不,我跳過了入贅那一步,只要一個姓何的孩子就好。」至此,我是和盤托出了。
史迪文一下笑,一下不笑地:「哈,哈哈,真能編啊你。」
「那你呢?不婚?不婚也總要有個理由。」我反問。
史迪文定定地盯了我一會兒,這才開合薄唇:「其實,我不是出身什麼小富之家,我父母都是種地的,家裡只有磚房兩間,老牛一頭,荒地三四畝。我不是從小優生優育,我是頭懸樑錐刺股,考進北京的。其實,我也不是不婚,而是……已婚。我討過媳婦兒了,考進北京我可以憑一己之力,但學費,是我媳婦兒家砸鍋賣鐵賣出來的。這會兒我家的兩間磚房裡,不光住著我年邁的父親大人和我媽咪,還有……我媳婦兒。」
顯然,這故事比我的精彩多了。
我一動不動,連大氣都不出。
史迪文等不來我的噗嗤,只好自己先噗嗤:「哇哈哈,何荷,你該不會……該不會相信了吧?eon,我可是史迪文啊,擁有中西通吃的國際大都市范兒氣質的steven啊。」
「無聊。」我配合他,翻了個白眼。
我們分頭上了車。
而火車尚未啟動,車頭的史迪文就又來找車尾的我了。
我坐在中間的位置,史迪文拿著他的車票,對臨過道的壯漢說:「這位大哥,換換位置可好?」
漫漫車廂路令那壯漢望而卻步,他連連擺手。
史迪文也不死纏爛打,就站在過道,隔著他對我發嗲:達令,要不要吃話梅梅啊?哈尼,渴不渴呀,要不要買瓶汽水水啊?好,我去買,回來你可要給我親親喲。
連我都一口口地反胃酸了,更不要說那壯漢了。
史迪文得逞,落了座。
他直接撈過我的手,攥在了他的手心裡。
厚福好不機靈,在我腹中撒開了歡兒。
史迪文打開我的手掌,反覆端詳,每一條掌紋,他一一劃過。我癢得不得了,握了拳。史迪文再將我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接著,他和我十指交握。
我渾身不自在:「你這又是哪出兒啊?」
「假如,我是說假如……」史迪文擎高手,在我的手背上親了一口,「之前都沒仔細瞧瞧,你的手這麼小,還沒骨頭似的,還真符合我的審美。哦,我是說假如,你剛剛編的故事是真的,那麼這孩子,你是要定了?」
「要定了。逃兵當了一次就足以了,不會再有第二次的不自量力,我連手術室都進不去。」
史迪文點點頭。
我效仿他,也在他的手背上親了一口:「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也滿意你的手,大,手指修長,指甲乾乾淨淨,有時有煙味兒。我並不排斥煙味兒的。另外,假如,你的故事也是真的,你將來不會再婚了吧?」
「再婚?哇,那我豈不是陳世美了?」史迪文又將手背送到我嘴邊,「再親一口吧,你從來沒誇過我。」
我遂了他的意,而後問他:「假如你的故事是真的,你原計劃和我維繫『不正當關係』一百年吧?」
史迪文閉目,感慨地:「是啊,我過生日還許過這個願呢。」
這回我是真的噗嗤一聲了:「許願?切,多大了你。」
史迪文鬆開我的手,狂躁地抓了抓頭皮:「煩死了煩死了,怎麼你就非得要個孩子呢?多了個孩子,我……我真的拿你沒辦法了!」
我嫌惡地向他的反方向躲了躲。
史迪文又整顆頭向我頂過來:「躲什麼躲,我從來沒有過頭皮屑。」
說完,他將頭枕在了我的肩頭。
京津城際列車全程三十三分鐘,前半程我和史迪文反覆「假如」著,後半程他就這麼枕著我,像是以大欺小似的,畫面極不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