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05
嚴如培被憋住了。
他真沒想到賈銘世會這麼問。
因為,這是典型老百姓的思維,不是領導幹部的思維。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的領導幹部思考問題的方式完全變了,和普通人迥異。
在群眾看來天經地義的東西,在官員看來就是奇談怪論;而在官員看來十分正常的現象,到群眾眼裡就變成「腦殘」了。
伍百達傷害案,在老百姓而言,遠山縣公安局做得一點都沒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把人差點打死了,把人家媳婦輪·奸了,還不該抓?
甭管他是哪裡人,犯了罪就該抓起來同樣一件事,官員們的看法卻截然相反。
邵明正等人是不是該抓該殺,且不去管他,但就不該是你遠山縣公安局來抓人。
那還不得亂套了?
官場上,規矩不能亂。
亂了,官員該擁有的權力就沒了,正在享受的諸般特權,也沒了。
誰敢亂規矩,誰就是「公敵」,要犯眾怒的。
官員們將這種奇特的思維模式,稱為「政治智慧」
嚴如培料不到賈銘世一個正宗紅色子弟,縣委書記,卻這樣沒覺悟,這樣缺乏「政治智慧」。
但這種智慧,卻又不能拿到檯面上來,檯面上,還得「施仁政」,還得關注群眾的需要。
所以嚴如培被憋的厲害。
良久,嚴如培才訕笑著說道:「賈書記,也不是說省廳領導不關心久安的社會治安形勢,我們應該相信久安的同志嘛,他們肯定能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那不見得!」賈銘世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
「伍百達這個案子,參與施暴的,不止邵明正這四個人,根據受害人的描述和邵明正等人供認的材料,此案至少還有五個參與者。遠山縣局一個多月前就向久安市公安局發出了協助調查的正式公函,迄今為止,沒有任何回音。難道這個案子不是發生在久安市?他們就一點責任都沒有?犯罪分子他們不去抓,一天到晚和我們遠山縣公安局打官司,講規矩,是何道理?到底是規矩重要,還是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更重要?嚴廳長,你在江東區整頓社會治安的時候,有過這麼多規矩和忌諱嗎?」
說著,賈書記的火氣又湧將上來了。
嚴如培歎了口氣,說道:「賈書記,有些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實話跟你說,我當初在江東區的時候,也是滿腔熱血,也確實取得了一些成績。但最後……嘿嘿,卻成了眾矢之的,灰溜溜地回了省廳。」
嚴如培這話,也算是肺腑之言了。
見賈銘世和他坦誠相見,說話不藏著掖著,嚴如培也便開門見山。
賈銘世年紀輕輕能夠做到縣委書記,恐怕不僅僅是打著家裡的大招牌。有關賈銘世的一些事跡,嚴如培也是聽說過的,怎麼說都得有幾分真本事。
看來這位年輕的縣委書記不是缺少「政治智慧」,而是在「官場規矩」和公平正義之間,做了選擇。
賈銘世沉默了一下,說道:「嚴廳長,你現在有空嗎?如果有空的話,我想和你去見一個人。」
嚴如培立即警惕起來,遲疑著問道:「見一個人?」
「對。我們一起去看看這個案子的受害人,廖小梅。」
嚴如培想了想,點了點頭。
兩個人一起出了賓館。
賈銘世說道:「嚴廳長,時間還早,我們一起走路過去吧,遠山縣區不大,走路大約也只要一二十分鐘,順便看看遠山的夜景,如何?」
嚴如培微笑道:「好,一切都依賈書記的吩咐,我是客隨主便。」
嚴如培四十來歲,身材很是標準,沒有發福,更沒有將軍肚,可見也是經常鍛煉身體的。走個把小時的路,對他來說,不成問題。
一位公安廳副廳長,一位縣委書記,就這麼安步當車,走在大街上。
在小巷子裡前進了大約三四十米,來到一個青磚砌成的小院落前,賈銘世停住了腳步,輕輕敲響了木板門。
「哪個?」
不一會,院子裡傳來腳步聲和一個蒼老的聲音。
「伍老師,是我,賈銘世。」
賈銘世很和氣地答道。
腳步聲明顯加快了,隨即木板門就打開來,一位五十幾歲的老者出現在門口,驚喜地說道:「喲,真是賈書記,你好你好……賈書記,請進」
「伍老師,你好。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姓嚴,大寧來的,和我一起來看看。」
賈銘世隨口給伍老師介紹了嚴如培,卻隱瞞了他的身份。自然是怕伍老師得知嚴如培是省公安廳副廳長之後,求他「伸冤」。今天賈銘世請嚴如培過來,是「微服私訪」,不是想讓他尷尬難受的。
「老嚴,這就是伍百達的大哥,伍老師。伍老師現在已經退休了,以前是民主小學的老師。」
賈銘世又簡單介紹了眼前的老者。
「你好,伍老師。」
嚴如培連忙伸出手去。
「你好你好,嚴領導,請進,屋裡坐屋裡坐……」
伍老師很客氣,不過看得出來,他這是強顏歡笑。兄弟被打成重傷,至今還在醫院住著,兒子也被打成重傷,兒媳婦遭人輪·奸,怎一個「慘」字了得?伍老師這要算是非常堅強的,換一個人只怕早就垮了。
這是一個很老式的院子,典型民國時代的建築,青磚瓦屋。院子裡很黑暗,遠不如外邊街道那麼明亮,院子的地面亦是凹凸不平。
伍老師引領著兩位貴客來到屋裡。
房門推開,一個本來在玩耍的小女孩嚇了一跳,緊張地躲到了一個老年婦女的身邊,拉住那個婦女的褲腳,好奇地打量著客人。
小女孩約莫三四歲的樣子,身上髒兮兮的。
那位老年婦女呆呆地坐在椅子裡,無精打采的,見到賈銘世,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扶著面前的桌子,慢慢地站了起來。
「賈書記來了……」
老年婦女和賈銘世打招呼,氣息很是虛弱。
不過看得出來,她對賈銘世很熟悉,顯然賈銘世來過她家裡不止一次了。
「周阿姨,你好」
賈銘世又跟老年婦女打招呼。
嚴如培很新奇地看著這一切。看得出來,伍家並不是什麼權勢顯赫的人家,也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縱算伍百達做生意賺了點錢,對自己大哥家裡的幫補,也很有限。住在老城區偏僻的角落裡,這麼陰暗破敗的院子,伍家其實可以歸類於貧民階層。
可是,賈銘世卻對這一家的情形如此熟悉,還尊稱伍老師的愛人為周阿姨,哪裡有半點縣委書記的架子,更不用說來自京師頂級豪門的「太子爺」了。
賈銘世的神情流暢自然,沒有絲毫做作之意。
「賈書記,嚴領導,快請坐,請喝口水吧……」
伍老師端了兩杯茶水過來,一迭聲地說道。
屋子不大,裡面的傢俱俱皆很陳舊了,不過擺放得還算整齊,只是一些小用品擺放很凌亂,可見有段時間沒怎麼收拾過了。這也很好理解,家裡發生了這樣的慘案,哪裡有什麼心思來打掃清理?
「謝謝伍老師。」
賈銘世雙手接過茶水,順手擺放在小木桌上,又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盒子,望向那個小女孩,臉上露出十分柔和的笑容。
「嬌嬌,來,叔叔給你吃糖。」
說著,賈銘世揚了揚小盒子。
伍老師便搓著手,有點不好意思地連聲說道:「哎呀,賈書記,你真是……每次來,都要你破費,這個怎麼好呢……」
嚴如培更加吃驚了。
賈銘世竟然連小女孩的名字也記得。
嬌嬌顯然對賈銘世也比較熟悉了,將小手指頭放在嘴裡,望著賈銘世,只是猶豫了一下,便即走了過來,雙手從賈銘世手裡接過小盒子,很乖巧地對賈銘世說道:「謝謝賈叔叔!」
賈銘世輕輕摸了摸嬌嬌的小腦袋,笑著說道:「嬌嬌真乖,不用謝。」
嬌嬌似乎對賈銘世比較依戀,拿了糖果,沒有急著回到奶奶身邊去,就挨在賈銘世的腳邊,小心地撫摸著盒子,小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賈銘世便笑著將嬌嬌抱了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
伍老師連忙說道:「哎呀,賈書記,這個……嬌嬌身上髒,別弄髒了你的衣服……嬌嬌,快下來。」
嬌嬌很聽話,稚聲稚氣地對賈銘世說道:「賈叔叔,我幾天沒洗澡了,身上髒……媽媽病了,不能幫我洗澡啦……」
賈銘世心裡便有點堵,搖搖頭,說道:「不要緊,嬌嬌是乖孩子,不髒。叔叔喜歡抱著你。」
「嬌嬌也喜歡要賈叔叔……」
嬌嬌將小腦袋靠在賈銘世的懷抱裡,很依戀的樣子。
「伍老師,建榮呢?還在店子裡?」
賈銘世問道。
伍老師說道:「還在店子裡。現在他二叔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復原,店子裡的事,基本都是建榮在幫忙打理……」
「建榮的傷勢恢復得怎麼樣了?不要緊了吧?」
伍老師抹了一把眼淚,說道:「好些了,他年輕,身體底子好。不過也還沒有完全恢復,店子裡沒有人手不行啊,都還得吃飯不是?」
伍建榮的傷勢,不見得就比伍百達輕,但伍百達是顱腦損傷,經過了開顱手術,身體恢復很慢,伍建榮年輕些,恢復得就比叔叔快。
「伍老師,小梅的情況怎麼樣了?」
賈銘世猶豫了一下,才問道。
伍老師歎了口氣,說道:「唉,越來越嚴重了……」
一句話沒說完,裡間房裡忽然傳來「救命」的哭喊,聲音驚恐萬狀。
伍老師苦笑道:「又發病了。」
賈銘世臉色變得沉重,說道:「伍老師,我們去看看吧。」
伍老師默默地點點頭,上前去從賈銘世懷裡抱過了嬌嬌,慢慢走過去推開了裡間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