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12
「大哥!」
賈銘世走進房間,平靜地叫了一聲,並沒有咋見親人的驚喜之意。
應該說,賈銘世很小的時候,賈銘東對他還是很友愛的。當時賈銘東的年紀也不大,尚未被世俗影響太多。加之那時正是大革命時期,老爺子受到衝擊,家裡的日子不大好過,一大家子人都緊密團結在一起,相互關心,相互愛護。
艱苦的日子,總是更能激發人性中美好的一面。
自從賈銘東大學畢業,步入官場之後,兄弟倆的交往就少了,感情自也日益疏遠。而且,那時賈銘東已經有了「競爭意識」,希望老賈家所有的力氣,都花在他一個人身上。雖然老爺子威望卓著,老賈家堪稱頂級豪門,資源也畢竟不是無限的。在基層剛起步的時候,還沒什麼,足夠分配。但賈銘東志不在此,他滿懷雄心壯志,力爭在政壇大放異彩。那麼,有限的資源,就要集中使用,多一個人來分,都會造成很大的影響。
「幸好」賈銘世自己不爭氣,上了初中就開始露出叛逆的苗頭,到高中之後,更是明顯。幾年前的「離家出走」,更是被徹底打入另冊,賈銘東完全可以高枕無憂了。
不料這個賈銘世,卻在此時忽然冒出來,把天捅了個窟窿。
「銘世來了……請坐吧!」
賈銘東笑著起身,習慣性地向賈銘世伸出右手,賈銘世笑了笑,和他搭了一下手。
謝光榮給賈銘世沏了茶水。
「銘世啊,你們遠山縣發展得不錯,我剛看了你們的開發區,很有活力。看來你當初的選擇是對的,我們都小看你了。」賈銘東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只是怎麼看都有點職業化,還帶著高高在上的意味。
賈銘世微微一笑,說道:「地方小容易出成績,只要你心中想著老百姓,他們自然就會擁護你。」
「呵呵,你學會謙虛了。好,好啊,有進步!」
賈銘東嘴裡表揚著,卻不知不覺就用上了領導的口吻。撇開他們嫡親堂兄弟的關係不論,中央機關的一個副處長相對小縣城的一名副書記,確實也算得是領導了。
面對大哥的「表揚」,賈銘世笑了笑,沒吭聲。
也確實不好說什麼。
謝光榮給賈銘世沏了茶水,便走了出去,帶上了房門。
賈銘東的神情,隨即變得嚴肅起來,雙眉緊鎖,似乎在考慮十分重大的問題。
「大哥,是不是為那篇文章來的?」
賈銘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待賈銘東開口,自己先就提起了話頭。
「嗯。」
賈銘東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隨即便意識到有些不妥。怎麼能讓賈銘世先問自己呢?談話的主動權可不能拱手相讓。賈銘東是那種極其要強的性格,加上這些年在體制內順風順水,早已養成了「萬事我做主」的習慣。
「銘世,你實話跟我說,這篇文章,誰讓你寫的?」
賈銘東開門見山地問道,雙眼直視著賈銘世,炯炯有神,甚至閃過一抹十分凌厲的神色。
別人都以為這是賈錦博父子指使的,或者文章壓根就出自賈錦博父子之手,只是借助賈銘世使了個障眼法。但賈銘東明白,這絕不是老賈家的「集體決定」。不過有一點,賈錦博父子的意見和其他人是一致的,那就是賈銘世必定受人指使,他自己,絕對寫不出這樣的文章,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賈銘世再混蛋,畢竟是老賈家走出去的人,這點政治敏感性還是有的。但此人一貫沒有頭腦,被人忽悠犯下大錯,倒是極有可能。
賈銘世也蹙起眉頭,有點不高興地說道:「大哥,為什麼這麼問?就不能是我自己寫的?」
賈銘東嘴角浮起一絲譏諷的笑容,隨即隱斂,沉聲說道:「銘世,你聽著,現在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這件事情,已經演變成一個嚴肅的政治問題,我們賈家,被搞得十分被動。許多人以此大做文章。古月同志已經在中組部的會議上,不點名批評了我爸。老爺子對此事非常生氣。所以,你必須實話實話,這個非常重要。你不要一錯再錯!」
「老爺子非常生氣?」賈銘世反問了一句,語調還是很平靜。
「怎麼,你不相信嗎?」賈銘東的語氣益發不悅了。
賈銘世不說話,但臉上的神情明明白白顯示了自己的「不相信」。
賈銘東心裡打了一個突。
非常生氣的人是有的,但不是老爺子,而是賈錦博。老爺子迄今沒有對此事有過任何明確的態度,甚至都很少提到,好像這個事情壓根就沒發生過。這是一種十分奇特的情形。在這樣的大事情上頭,老爺子出乎意料的沉默了。賈銘東之所以抬出老爺子的招牌,只是為了壓一壓賈銘世。
他很清楚,無論自己還是賈錦博,在這個堂弟眼中,其實並沒有太重的份量。倒不是說賈錦博不夠厲害,而是賈銘世太叛逆。
但現在,賈銘世卻一下子就猜到了老爺子的真實態度。
這讓賈銘東有些吃驚。
賈銘世是怎麼猜到的?
賈銘東可不相信賈銘世能夠將老爺子的脾性摸得這樣透徹。
「不管怎麼樣,銘世,你應該明白,這個問題已經很嚴重了,完全上升到了政治事件的程度。一個應對不當,就會出大事。對你,對我們整個家族,都是很危險的。」
賈銘東嚴肅地說道。
「古月同志除了上回在中組部會議上不點名批評了大伯,還有沒有其他的動作?」
賈銘世壓根就不去回答賈銘東的問題,反倒問起了古月同志的反應。
「你什麼意思?」賈銘東怫然不悅,雙眉擰成了一個川字。
賈銘世很認真地說道:「大哥,你這次來,不是為了審問我的吧?你是想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對不對?既然如此,我們兄弟之間,就必須坦誠相見。如果總是你在審問我,想要得到你自己需要的東西,你不覺得有些一廂情願嗎?沒有人指使我,寫這樣一篇文章,我也無須去向誰請教。」
賈銘東呆住了。
倒不是說賈銘世沒有頂撞過他,賈銘世經常幹這樣的事情,就連賈錦博他也敢頂,更不用說賈銘東了。賈銘東吃驚的是賈銘世這話的邏輯性如此嚴謹,而且咄咄逼人的氣勢沒有絲毫的隱斂。
賈銘世毫不客氣的將自己擺在了和他這個大哥完全對等的位置。
一時之間,賈銘東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是在和一個老奸巨猾的政治對手打交道,而不是面對一個二十二歲都不到的堂兄弟。
「銘世,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想要得到需要的東西?我要得到什麼?」
賈銘東有點惱羞成怒,語調益發的嚴厲起來。
賈銘世又端起茶杯喝了兩口,剛剛喝了不少高度白酒,他確實是有點口乾了。
「李開懷他們想要從我嘴裡得到老賈家指使的證據,你和大伯,剛好相反,想要得到我被其他人指使的證據,是這樣吧?」
「李開懷?」賈銘東大吃一驚,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賈銘世,急急問道:「李開懷來找過你了?什麼時候?」
「就在前兩天!」
「糟糕!」賈銘東有些失態了,急急問道:「你怎麼說的?」
「我告訴他,這篇文章是我自己寫的,自己交到中宣部去的。當然,他也提到大伯,說大伯的理論水平很高,問我是不是受了大伯的影響……」賈銘世很平靜地說道。
賈銘東深深吸了一口氣,死死地盯著賈銘世,聲音都變了調:「你怎麼回答的?」
「我說是這樣,我確實拜讀過大伯的很多理論文章。」
「你……」賈銘東伸出右手,指著賈銘世,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能這樣說呢?你知不知道,李開懷是什麼身份?」
「知道!」賈銘世笑了笑。
「雖然他出示的是中組部的證件,但我知道他是最高首長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據說與老賀家的關係也挺好的。」
賈銘東雙眼大瞪,完全氣結!
這人,到底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說他真糊塗,他不但知道李開懷的身份,甚至還知道李開懷與老賀家關係不一般;說他假糊塗,他卻在李開懷面前承認自己受了賈錦博的影響。
「我明白了,賈銘世,你是在報復我們!你恨我,恨我爸,恨我們老賈家的每一個人,是不是?」賈銘東盯著賈銘世,看了好一陣,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語氣冰冷。
賈銘世就笑了。是那種很平常的笑容,既不表示歡愉,也絕不帶半點譏諷之意,就是一個十分正常的表情,或許是一種禮貌。
「大哥,我想有件事情你一定忘記了,老賈家不是你一個人的,是我們大家的,我也姓賈。」
賈銘世的語氣平靜而堅定。
其實賈銘東的失態只是瞬間之事,他實在是氣糊塗了,而且也不將賈銘世當做一個平等的對象,既不是平等的敵手,也不是地位相當的朋友,就是老賈家一個不爭氣的紈褲。所以有那麼一瞬間,他撕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本來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