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中,天香夫人一襲紫衣落滿盈盈白雪,傲然挺拔的身姿又像是從天而降的天女。她從未像此刻一般聖潔過,佇立在太后的面前謙卑地低下頭,一字一句清楚地說:「回太后,夢蘿剛才誦念《地藏經》,本來心潮湧動、焦躁不安。因為太后罰臣妾立在這雪地之中誦唸經書,所以臣妾心中不忿。可是誦著誦著,臣妾忽然感覺心慢慢沉靜了下來。忽然想起小時候無意中看到的一個過路的胡姬的舞蹈。她曾經告訴臣妾那就是飛天之舞。是佛教裡描寫仙人們飛昇成仙的舞蹈。臣妾本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了,沒想到剛才那一剎那卻忽然記起了所有的舞姿。於是便合著梵音陣陣,忍不住舞蹈了起來。臣妾自知死罪,沒有完成太后交待的任務,請太后懲罰臣妾吧!」
她說完便匍匐在地,一身的紫衣便又如那開不盡的紫色華蓮一般在雪地上盈盈盛開。
我已知太后早已心軟,便趁熱打鐵道:「夢蘿妹妹若是心中無佛,又怎麼會福至心靈忽然跳出童年時候看過的一場胡姬之舞?可見妹妹跟佛甚是有緣。也多虧是太后今日讓她念誦佛經,不然妹妹還不知道自己的佛緣深重呢。」
「能福至心靈,便是不一般。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肯如此用心、能跳出飛天之舞的人,心中必然有大丘壑。杜貴人,你且起身回話吧。」太后輕聲說著,神色緩和了不少。
這還是杜夢蘿進宮以來太后第一次親口承認了她貴人的稱號,我瞧見杜夢蘿身子微微顫抖一下,再起身的時候容顏已經如花一樣的綻放開來。那樣肆意的明媚便如同一道光一般撕裂了整個鉛色的上空,照耀的人無法直視她艷麗無雙的笑容。
我看見太后的眼睛不自覺的瞇了起來,再睜開眼的時候,眼底顯然多了一抹深思的顏色。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這樣的舞姿,這樣的麗色,真是妙哉!妙哉!」凌燁拍著手掌,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站在遠處,將剛才那一幕驚天之舞盡收眼底。此刻他滿眼的驚艷一邊鼓著手掌一邊大步走近了杜夢蘿的身邊,伸手拉住了杜夢蘿的纖纖玉手,滿眼皆是驚艷!
「皇上。」杜夢蘿麗色無雙的臉上又添了幾分艷麗,越發的如盛開之花一般。
「愛妃如此仙姿,恍若姑射仙子,讓朕吃驚啊。」凌燁這樣說著便情不自禁地將杜夢蘿擁入懷中,忽然閔柔從後面緩緩而來,見到他盈盈一拜道,「皇上吉祥,臣妾給皇上請安。」
凌燁急忙又扶住了她,頗為憐愛道:「這樣的大雪天怎麼又出來了?小心你肚子裡的孩子。」
閔柔撒嬌笑笑:「難道在皇上眼裡只有柔兒肚子裡的孩子不成?其他人都不算什麼了?」
凌燁本就喜歡她的嬌俏,此刻她身懷有孕未免更加遷就她。眼看著她如斯撒嬌,早已握住了她的小手見她也帶入懷中:「朕眼裡當然也能看得見柔兒,怎麼會看不見朕孩子的母妃呢?」
閔柔嬌柔笑笑,待要說什麼,忽然見在凌燁懷中的杜夢蘿猛然皺眉道:「哎呀!臣妾,臣妾忽然心好疼!」
「心疼?哪裡疼?心口還是?」凌燁顧得了這邊顧不了那邊。
「臣妾也不知道。忽然就心口疼。」杜夢蘿皺著一張小臉,彷彿正在遭受極大的痛楚。
「朕先帶你回宮,康順昌快去請太醫。」凌燁此刻的精神顯然全都放在了這個會跳飛天舞的天香夫人身上。
天香夫人又勾住凌燁的脖子,彷彿沒有力氣一般的依靠在他的身上,將他緊緊纏繞在自己的臂彎之中。
凌燁索性俯身抱著她遠去了,我們站在雪地裡看著這一幕默默不語。
「今日哀家也乏了,你們且回去吧。雪天路滑,各自小心。」太后今日也累了,說了幾句便也轉身回宮去了。
我跟閔柔恭送完太后便誰也沒有說話,只是佇立在那裡靜靜凝望著凌燁遠去的方向。
難道在凌燁的心裡,微月真的就不如一個窯姐嗎?還是男人嘴巴裡說的山盟海誓只在於沒得到女人的時候,若是得到了便也就棄若敝履了。
若這個天香夫人果真一直如此得寵下去,恐怕對我不利。
蹙眉思考了一下,我轉過頭看向閔柔,卻見她眼中閃動著跟我一樣的恨意。
「閔貴人,剛才的那個提議還有效嗎?如果還有效,我倒是頗有興趣跟妹妹再商討一番呢。」我漾起一臉無辜的笑意,淺笑著看向閔柔。
從沁芳宮出來,雪已經下了一拇指深淺了。腳踩在上面撲簌作響,便像是踩在了沙沙的土地上一般。
錦心文繡跟在我的身側,幫我打著傘:「奇怪了,都已經十五過去了,今年的雪為何還是這樣的大?」
我淺淺呵出一口氣,看著淺白的水汽在空氣中凝結成煙:「老天爺自有他的脾氣,豈是你我所能干涉的?正如皇上自有他的喜好,喜歡誰不喜歡誰,多喜歡誰少喜歡誰,你我也不能干預。」
「小主,皇上不是前些日子才剛封了小主為貴嬪嗎?那些日子還看得跟心上的一朵花似的。怎麼轉眼間就又被那個窯姐兒勾去了!真正氣死人!」錦心憤憤不平地說,伸腳一下子踢起了漫天的飛雪,沸沸揚揚的,煞是好看。
我唇邊凝起一抹淺笑,抬眼看向佇立在遠處的麗春院,眼底的冷笑慢慢積聚成霜:「男人心,海底針。討得了男人的歡心,這一刻你就是他心肝尖兒上的得意人。若是技不如人,那也只能願賭服輸了。不過,她杜夢蘿有她的張良計。我殷長歌也未必就沒有我的過牆梯。文繡,杜貴人進宮多久了?」
「算起來也有二個多月了吧。」文繡忙回答,「怎麼了,小主?」
我淡淡笑笑,素手攀折了長在路旁的一株開得艷麗的梅花,抬頭凝視著麗春院的方向:「沒什麼,只是想起杜貴人入宮這麼久了,本宮還未曾去拜會。著實是失禮至極。本宮身為貴嬪,理應當多多照看妹妹才是。錦心,你速去梅錦閣挑揀幾枝開得極美的梅花來,待會本宮便要借花獻佛了。」
錦心答應著去了,我跟文繡便在一旁等著。文繡擰眉道:「小主,您不是剛才從閔貴人那裡出來嗎?你們既然已經商定好了要聯手對付杜貴人,為何現在又要改弦易轍?難道不怕閔貴人鬧起來?」
「怕?我當然怕了。」我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氣,將那寒梅清冽的香芬完全吸入肺腑之中,「我怕她鬧不起來,怕她鎮定自若,怕她無動於衷。若是她鬧起來,天香夫人那樣爆炭一樣的脾氣,如何能饒的過她?所以本宮只怕她不知道,只怕她鬧不起來。」
文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只是立在我的身邊不說話了。一會兒錦心便急匆匆地跑了回來,手裡簇擁著一大束的紅梅。
我看了看,含笑點點頭:「錦心這丫頭眼光越來越好了,這一束寒梅開得極好。精氣神兒全都出來了。如此這般也不怕那個天香夫人不喜歡了。走吧,隨我去一趟麗春院,也好看一看這會跳飛天舞的杜貴人到底日常在做些什麼。」
麗春院臨近御花園,坐落於雪亭一角,地勢高拔聳立,隱隱有入雲的美妙。闔宮左右只種著高大秀挺的梧桐樹,到了夏天巴掌大的碧桐葉子像是一片片飛翔的小鳥一般密密麻麻地遮擋住炎熱的天空,於是彷彿連夏天也有了絲絲涼意。只是現在還是在冬天,所以碧桐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倒是顯得頗有些荒涼了。繞著麗春院的是玉帶河,三進深殿前花台下,疏疏種了些時新花草。只是還沒到春天,花草也都枯萎了。
以往在空中,也常聽妃子們議論起來,說是這樣好的宮苑空著怪可惜的,只是不知道皇上要給哪一個心愛的。如今看來再什麼樣的心愛的也不如床上功夫練得好。
一個窯姐兒出身的下賤女人,不也是堂而皇之地佔據了這後宮中人人艷羨的華麗宮苑?
午後的陽光輕柔得如金色的細沙,落在這紅梅枝椏上越發顯得梅色逼人。我淺笑一下,伸手撥了撥這嬌艷的紅梅,抬眼看了看眼前這壯麗的宮苑。
今日是非成敗,便就在這手中一束紅梅了。
我們才剛到門口,就見一個小宮女從裡面跑出來迎接我們道:「酥杏給殷貴嬪請安,殷貴嬪吉祥。」
「酥杏?你家主子呢?今日本宮特來拜會你家主子,她可有空?」我含笑問那個叫酥杏的小丫頭。果然是粗鄙,連個小丫鬟也去取做宮外市井的名字。
「主子現在正在跟皇上同浴溫湯呢。」那酥杏頗有些得意地說。
我一怔,看向裡面。卻只見庭院深深,哪裡能瞧見裡面如許的旖旎風光?
「哦,妹妹正在陪皇上呀?那本宮來的可真正是不巧了。不然這樣吧,本宮將這梅花拿進去親自給妹妹插上,本宮便悄悄地出來。聽說妹妹愛梅,所以本宮才特意前去梅錦閣摘了這一束的梅花來。若是不及早插入瓶中,怕是這麼好的梅花便枯萎了。到時候豈不可惜?」我循循善誘道。
【作者題外話】:皇后未除,閔柔肚子裡又多了一個孩子,如今這天香夫人也懂得跳飛天獻媚。後宮眾人層層緊逼,長歌手中利刃握緊,且看她如何挨個收拾這些魑魅魍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