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拂袖,逕直走到太后跟前,吩咐宮人先將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乾淨,然後又對太后說:「母后,為了這點兒小事鬧成這個樣子,傷了母后的身體就不值得了。依兒子看,那個查良順就暫且饒了他一條賤命,只是廢去他的職位,攆出宮外就行了。一個奴才命賤,母后您跟梓潼之間即是婆媳又是姑侄,鬧得太僵總歸不好。」
太后冷冷一笑:「她眼裡哪還有半分我這個姑姑?我怕是早已成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了吧!」
皇后聽太后這樣一說,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來,捂著臉嗚嗚跑了出去。
見皇后跑了出去,太后臉上也訕訕的:「哀家才說了她幾句,她就這樣給哀家使小性子排揎哀家!算了,哀家氣也氣死了,走了!」
太后一拂袖,轉身便進到了內殿裡面,我瞧著她那寬大的萬字曲水紋織金鍛邊宮裝逶迤進了那棟黃花梨木雕門後,接著宮門便關了起來,像是關起了最深重的秘密一般,將室內所有的繁華跟沉寂全都關在了裡面,外人無從得知。
掌心的鮮血還是在不停的往外滲著,我站在大殿的一角,將手指縮在寬大的淺杏色水袖中,試圖掩埋指尖那觸目驚心的傷口。
眼下這形勢如此緊張,我大可以忍住痛苦等到安全撤離再說。
小不忍則亂大謀,一旁被冷落許久的天香夫人早已雙眼寒冰地剜向我。剛才凌燁情急之下抱住我那一段,不但我自己心驚肉跳,就連她看著也心驚肉跳吧。
沉默無語地站在那裡,我低著頭,咬著唇抵禦那掌心傳來的劇烈痛楚。
「去請太醫來。」凌燁的聲音淡淡地在大殿中響起,我心一跳,忍不住抬頭看向他,卻見他坐在椅子上皺皺眉,「別站著了,快坐下。」
一旁的宮人們忙上前端椅子給我坐,我便沒說什麼,逕自坐下了。
手掌實在是疼得受不了,我只得自己托著手腕,讓血不要流的那樣快。
天香夫人嬌笑一聲:「皇上,奴家的腿站得好累呀,能不能讓奴家也坐下來?」
凌燁似乎連看她的心情也沒有:「這麼多椅子,你自己隨便坐吧。」
「可奴家只想坐在皇上的——」後面那兩個字我沒聽見,因為是天香夫人貼在凌燁的耳邊說的。
我瞧見她那蛇一樣的身子纏在凌燁的身上,甚至還伸出舌頭輕輕凌燁的耳垂,忍不住別開眼去,不願意看到這種肉麻的場景。
「太醫來了。」幸虧太醫的及時趕到,解救了我這個夾在中間徒勞尷尬的人。
不過來的卻是姜昕。那個皇后的心腹。
我心裡凜然,面上卻不動聲色:「姜太醫,勞煩你了。」
他倒是老實,給我檢查完了便拿出小鑷子來,準備給我夾取出手掌中嵌著的碎碴子。
「貴人,可能有些疼。臣已經在傷口上撒了麻沸散,應該不會那樣疼了。貴人且忍著。」他低著頭說。
我疑心他下的麻沸散根本不多,肯定為了替皇后出氣而整治我。可是我也沒有辦法,人前只得端著一張笑臉,客氣道:「姜太醫客氣了。」
他喏了一聲,便要用鑷子夾起我手心裡的碎渣,只是才剛抬手,便刮過來一陣香風,卻原來是天香夫人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看貴人這樣疼,不若讓天香來代勞。我們女人做這樣的事情總是更加嫻熟一些的。」她甜笑著從姜昕的手中搶過小鑷子,在我身前坐下,朝我揚起一個笑容,「貴人若是疼便只管喊出來,天香也好輕一些。」
我抬頭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凌燁,見他沒說什麼,只是沉沉地看著我們,也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個杜夢蘿入宮以來如此驕縱,如何能幹得了這伺候人的活兒。如今硬要給我挑碎渣分明是有意要為難我。只是她這樣的蠢,真的以為我會猜不出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個窯子裡出來的姐兒哪裡懂得這深宮之中曲折的人心,她肚子裡的那幾根花花腸子大家根本也不用費心去揣測。
司馬昭之心,我跟凌燁皆知。但是既然他默許,我更加沒有拒絕的理由。於是我便噙了一抹淡然的笑意:「那便就勞煩夫人了。」
她嬌媚一笑,蔥管一樣的手指輕輕搭在那銀質小鑷子上,輕輕地給我挑起了碎碴子。
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動作竟然輕柔的很,不但沒有讓我感覺到絲毫的痛楚且還有些麻麻微癢的感覺。
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凌燁,卻見他依然老神在在地坐在那裡,嘴角噙著一抹莫名的笑意看向我們。
天香夫人仍然只是低著頭幫我挑刺,一邊挑一邊朝我嫣然一笑:「貴人,如果疼了的話,還請貴人告訴天香一聲。」
我但笑不語,她一會兒便挑完了,姜昕過來查看了一番也挑不出什麼錯兒來。於是便給我趕緊包紮了起來,他動作很老道,一會兒工夫便已經完事了。
有驚無險地過了這一關,連我自己都很驚訝。凌燁帶著天香夫人走了,我也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路上積了厚厚的雪,宮人們打著紅紅的燈籠將我送回了甘棠宮。
疲憊地回到屋子裡,輕輕推開門:「錦心,文繡,我累死了,快給我倒杯熱茶喝。」
沒人回應,抬頭卻看到客廳正中坐著凌燁。屋子裡很昏暗,只點著一根細細的紅燭。在昏黃的燈光中,他的臉色也越發的晦暗起來。
我疑心自己是看錯了,剛才他不是帶了天香夫人回去了嗎?如何現在又在我這裡?而且為何他在這裡坐著,周圍並無其他人跟著?
連康順昌也不在他的身邊,可見眼前的這個人定然是我的幻覺。
可是如果是幻覺,為何他竟然開口對我說:「關門。別吵。」
我又愣了愣,但還是聽話地關上了門:「皇上?」
「嗯。」他淡淡答了一聲,讓我確定這屋子裡坐著的人確實是他。
「這屋子這樣的暗,臣妾,臣妾再點一根來。」我說著便要去拿起另一根大的紅燭。屋子裡暗不暗的倒是沒關係,關鍵是這樣曖昧的氣氛中,讓我感覺到莫大的壓力。
帝王之心實在是陰晴難測,誰能知道他為何要出現在我的房間內。
「別點了。」他淡淡吩咐,「過來。到朕的跟前來。」
我不敢違拗,只得走到他的跟前,才要跪下,卻被他拉住我的手掌——那只受傷的手掌。
掌心纏著厚厚的紗布,浸潤了殷紅的鮮血。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看,卻只得伸著手任由他查看。
「還疼嗎?」他的語氣冷而淡,聽不出半分關切的意味。
「不疼了。」我搖搖頭。我說的是實話,剛剛還劇烈痛楚的手掌此刻卻奇跡般的一點痛楚也感覺不到了。讓人不由得佩服姜昕的醫術之高明。
凌燁卻忽然冷哼一聲,抬眼看向我:「你是真的如此單純,還是裝傻充愣?」
我一怔,尚且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他卻一下子將我掌心纏著的紗布撕開,將我的手挪到燭光下,皺著墨眉盯著看了起來。
原本被包紮好的傷口瞬間又裂開,殷紅的血從傷口中迸裂出來,我實在是忍不住便低聲呻吟了一聲:「皇上!」
他忽而輕輕笑笑:「平日朕看著你格外的精明,怎麼到了關鍵時刻就那樣的糊塗。不要嚷嚷,你還怕皇后不知道朕在這裡嗎?文青,你出來看看,這是不是金蠶絲的毒。」
「文青?」我皺眉,卻忽然看到一個男人從陰影中走了出來。赫然不正是那日在姑姑壽宴上用實話鞋逼迫小太監吐露實話的酷吏?為何他會在此?
那文青見我一臉錯愕的樣子,勾起唇角笑笑:「文青叨擾貴人了,望貴人見諒。」
他說完便俯下身去,湊在我的手上,用一個奇怪的物件盯著我的手掌仔細瞧了片刻才起身:「回皇上,這確實是金蠶絲的毒。」
「金蠶絲,什麼是金蠶絲?」我皺眉不解。
「金蠶絲是一種西蜀毒物,蜀人飼養金蠶,每日用毒蔻丹餵食,天長日久,那金蠶體內也便積聚了不小的毒性。吐出來的絲裡也便有了不少的毒。蜀人採集了有毒的蠶絲,織成各種東西。那織物上便也帶了金蠶絲的毒了。若給人擦拭,經由傷口進入血液裡。輕則渾身疼痛,重則癡癡呆呆,瘋瘋傻傻。」文青說完,薄唇邊竟然咧起一個笑容,「沒想到這樣宮中還有人懂這樣高明的下毒手段,看樣子卑職還得恭喜貴人。值得被人這樣對待,可見貴人在皇上心中地位——」
「咳咳。」凌燁不耐煩地咳嗽一聲,「如何解。」
「要解毒其實也非常容易。只需要取那金蠶屙的屎,用小銅鍋子炒熟了,溫水煎服就可以了。」似乎能看見我皺著一張臉,文青又笑笑,「不過幸好貴人中的毒不深,所以每日只需要煎服一兩便可以了。」
「到底是誰給我下的毒?」聽到有法子可以解毒,我便安下心來。
【作者題外話】:金蠶毒易解,情毒難解。凌燁跟長歌之間雖然有誤會,可是卻仍然在這誤會之中艱難的發展著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的感情。哎,好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