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安睜開眼睛,觸目便是精緻的天花板。舒殘顎副
臨近中午,陽光照耀進來,光線溫暖,卻透出一室清冷和死寂。
「醒了?」徐藥兒的聲音。
蘇安微微側目,就看到了徐藥兒。
她穿著一身白大褂,靜靜的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臉色不太好,看向蘇安的眼神很複雜灝。
「閣下呢?」蘇安看著她,話語平靜。
「我跟閣下說,你身體無礙,需要好好休息,不宜進來探望。況且關於落馬事有蹊蹺,閣下正在馬場調查。」
沉默了幾秒,蘇安問:「那你呢?我需要清靜,你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鎖」
「忘了嗎?我是醫生。」
蘇安扯了扯唇角,沒說話,偏頭靜靜的看著窗外,那裡一片春色,冬天已經逝去,不知不覺間春意已深。
可是她呢?她的生命存在桎梏裡面,陽光照在臉上很溫暖,可是她卻能聞到腐朽的味道。
徐藥兒開口道:「不管怎麼說,從馬上落下來,你的氣色還不錯。」
「謝謝。」蘇安笑了笑,這話徐藥兒說的很假,她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慘白無比。
徐藥兒拿起一個蘋果,默默的用水果刀削著蘋果皮。
蘇安凝目望著她,目光清淡。
一室沉寂,徐藥兒削完蘋果,把蘋果切成片,放在水果盤裡,然後端到蘇安面前。
蘇安看著蘋果,看起來倒是很鮮美,但卻沒有胃口。
她微微垂眸,「謝謝,我沒胃口。」
徐藥兒抿唇,也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把水果盤端走,然後給蘇安倒了一杯水。
終於,徐藥兒開口說道:「蘇安,我想跟你談談。」
「好。」徐藥兒倒是能夠沉得住氣。
徐藥兒淡淡的說道:「有人說,工作中的死對頭往往是生命中最應該珍惜的朋友,你認同這句話嗎?」
「……認同。」
徐藥兒眼神漆黑而明亮:「蘇安,我從小生活在醫藥世家,身邊朋友少的可憐,可我不在乎,因為我是徐藥兒,我是天才醫生,相較於那些可笑的感情,我更看重於我在醫學上能夠取得的成就。後來我遇到了你,你後來者居上,瞬間搶走了我所有的風光,可我始終沒有嫉恨過你,有的只是不甘心,有的只是不服氣。年少輕狂,一直和你暗自較量,處處看你不順眼,多年之後,我才明白,那時候之所以憤憤不平,只是因為我把你當成了朋友。遇到你之後,我才驚覺,我一直是渴望友情的,很希望能夠遇到那個知己好友,心情煩悶焦躁的時候,會想到她,她可以傾聽,可以分擔,可以勸慰。我們可以出去吃飯,喝茶,一起去逛街。當我們工作累了,我們可以邀請幾個平時有來往的朋友,一起爬山、旅行。當我們一個人覺得孤單彷徨無助的時候,可以隨意給對方打電話,輕鬆的聊個通宵。我希望她痛苦的時候,可以放下尊嚴和倔強,在我面前放聲大哭。可是蘇安,你我都太倔強了,我驕傲,你冷漠。誰都不肯主動低頭示好,四年前我前往哈佛,而你留守醫學研究機構,我那時候還在想,等我回國之後,我一定會去找你,然後放下我的驕傲,對你說一聲:「嗨,朋友,好久不見!」但是我回國了,可是你上哪兒去了呢?你失蹤了……」
徐藥兒情緒激動,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繼續開口說道:「我去了學校,坐在我們曾經上課的座位上,我在想老唐給我們上課,我在想老唐上課的時候,你一定看似漫不經心的聽著,但是手裡的筆桿卻快速的在筆記本上劃寫著。我那時候才發現我的座位和你的座位其實一直以來都很近,只有幾步之遙,但就是這小小的幾步路,我和你始終都沒有跨出去。有一次我去學校,看到前面有兩個關係很好的閨蜜,她們耳朵裡一人插著一個耳麥,安靜的聽歌,沉默低頭走路的時候,會默契的先邁左腳,然後再出右腳。她們打鬧說笑的時候,會微笑的看著對方……蘇安,我當時很難過,跟在那兩個女孩子的身後,竟然淚流滿面。我當時在想,如果你還在,我一定會對你說:「蘇安,我們試著當朋友怎樣?」,我在想,哪一天無聊的時候,我進入你房間,我不會敲門,直接躺在你的床上,然後心安理得的閉上眼睛睡覺。而你呢?你可能會看我一眼,然後繼續去做你的事情。有一次同學聚會,有人忽然間提起你,說你出了那種事情,工作、母親都可以輕易拋棄,有可能已經想不開自殺了,我聽了當場就哭了出來。蘇安,你瞧瞧,別人只是提起你的名字,我就會有想哭的衝動……」徐藥兒說到這裡的時候,話語有些哽咽。
蘇安咬著下唇,將臉撇在了一邊,眼裡有霧氣在蒸騰。
徐藥兒臉色黯淡,心情沉鬱:「蘇安,你總是這麼堅強,我從來沒有見你哭過,我倒寧願你能夠哭一哭,因為我祖母說過,不會哭的孩子,一輩子都生活在漆黑無邊的地獄裡。蘇安,你經歷過那樣的地獄嗎?」
蘇安沉默片刻,然後看著她:「我不曾經歷過地獄。」
徐藥兒身體在顫抖,瞪著蘇安,才不至於讓眼淚下滑,一字一字的說道:「你手上的兩道疤痕是怎麼回事?」
被徐藥兒看到傷疤,蘇安並未覺得難堪,想了想,淡淡的說道:「人總有想不開的時候。我們生命裡有太多不能承受的疼痛,磨難來的時候,我們會哭泣,會逃避,會絕望,當一切塵埃落定,我們會發現,那是我們必須要面對的責任。」
「……閣下知道你手腕傷疤的事情嗎?」
「他沒問。」
良久之後,徐藥兒突然說道:「你離開k國不久,閣下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死掉,你知道嗎?」
蘇安感覺自己的腦袋在嗡嗡作響,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失蹤,閣下憂心如焚,氣急攻心,再加上多日沒有進餐,一直在找你,足足昏迷了半個多月,昏迷的時候一遍遍的叫你的名字,清醒的時候卻一言不發的望著窗外,他這麼愛你,你不要傷他。」
愛?這算什麼?贖罪嗎?有一種痛從蘇安的身體裡漫溢出來,漸漸擴散到四肢百骸之中。
徐藥兒也是在那時候才知道蘇安和閣下之間還有這層關係。
徐藥兒低頭,然後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犀利的目光落在蘇安身上,「蘇安……你懷孕一個多月了。」
蘇安沒說話,臉上無波無瀾。
「兩個胎心和兩個胎囊。」
蘇安震驚的看著徐藥兒:「你說什麼?」心在劇烈的跳動著,怎麼可能?
徐藥兒皺眉道:「你該慶幸你落馬的時候,沒有傷到身體,要不然你流掉的生命不單單只有一個。因為你懷的是雙胞胎。」
蘇安整個人都呆住了,這是她萬萬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徐藥兒看著蘇安,只覺得那雙眸子在光線下,帶著讓人心慌的沉寂。
「我當時的表情和你一樣,驚訝又不敢置信。這本該是天大的喜事,我檢查到你懷有雙胞胎,應該馬上就跟閣下報告這個好消息,但是我遲疑了,我笑不出來,蘇安。」
徐藥兒拿出b超圖,放在蘇安面前,她的呼吸很沉重,紊亂而隱忍。
「蘇安,你的子宮是騙不了人的。」徐藥兒的聲音很冷:「所以,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跟閣下說,實話還是謊話?」
「跟著你的心走。」蘇安眼睛甚至沒有看b超圖,話語平靜。
徐藥兒暴躁的說道:「難道你要讓我告訴閣下,你曾經生育過孩子嗎?」一個女人,如果自然生產過孩子的話,她的宮口與未生育過的人完全不同,徐藥兒身為醫生一眼就能看的出來。
未生育過孩子和剖腹產的人,她的宮口是圓的。而自然生產後的人,她的宮口是扁的。
而蘇安,宮口是扁的。
徐藥兒猶記得看到這一幕的時候,身上的血液瞬間就涼了下來,無盡的漆黑和無助包裹著她,她完全慌了神。
蘇安終於低頭看著b超,她的手指在微微的顫抖,但是卻忽然放聲笑了起來,笑得眼角發澀,笑得連她自己都覺得心裡發寒。
而徐藥兒卻在這樣的笑聲中,感受到了蘇安濃濃的死氣和絕望,蘇安的防備好像在瞬間被她徐藥兒無情的抽走了,此刻的蘇安,就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偶,眼神空洞,宛如漆黑的古井一般,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