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黑暗仿若泥沼,一旦身陷便掙扎不出,而無處不在的壓力如巨大手掌扼在脖子上令人窒息,想要喊,想要哭,卻怎麼也沒人聽得見。
「……娘娘?皇后娘娘?」
溫柔又帶著急切的呼聲將司馬荼蘭從噩夢中喚醒,驚惶睜眼,年少清秀的面龐離得極近。
「你怎麼還沒走?」司馬荼蘭起身,虛弱地擦去額上汗水,有些不安地看著沈君放。
「我從太醫府取了些草藥過來,都是能夠緩解門羅草毒性的。」經沈君放一說,司馬荼蘭這才發覺淡淡飄來的藥香味,抬眼看去,屋子中央的小爐上正煮著草藥,沈君放就坐在一旁。見司馬荼蘭注意到藥爐,沈君放靦腆笑笑:「現在還沒查出是誰在暗中作惡,宮裡那些下人都信不得。司馬將軍本想留下照顧皇后娘娘,可是沒有皇上旨意外臣不得在宮中度夜,我便毛遂自薦擔起了這任務??別看我不會功夫,打起人來也是很凶的。」
那副文弱書生的模樣也會和「凶」字有關麼?司馬荼蘭忍俊不禁,刻意保持的疏遠距離忽而消弭,昏黃燈光中笑得清麗柔和。
這種時候她太需要有個人在身邊,不需要給她擁吻或者甜言蜜語,能靜靜相伴足矣。
「門羅草單獨做香料本無毒,怕的是與雀舌香混合,這兩種香一旦混在一起便會產生毒性,起初是讓人頭暈無力,重一些會惡性嘔吐、四肢不靈,若到話不能說、身不能動的地步,那就回天乏術了。皇后娘娘休息時我去查了下,果不其然,有人在娘娘的枕頭裡放了雀舌香,所以這宮中所有人都沒事,唯獨娘娘神不知鬼不覺中毒。好在發現得早還能清除,只是要多耗一些時日調理,娘娘這些日子萬萬不可再勞累奔波。」
沈君放喋喋不休嘮叨著,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藥爐,細緻認真的表情凝刻在滿是汗水的臉上,無端讓司馬荼蘭生出幾分動容。
「這些事,你不必親自來做。」
「那怎麼行?別人做我不放心。」沈君放抹了把汗,絲毫沒有意識到幽幽目光正凝視著自己,仍舊不知疲倦地煽火、倒藥、濾渣,及至一杯乾淨溫熱的湯藥送到司馬荼蘭手中,純淨笑容才舒心綻開。
司馬荼蘭捧著藥碗靠坐,有些愣怔,不知在想著什麼。
「外面那些流言蜚語才剛剛停止,你不怕再被人議論?我和皇上的關係你也清楚,太多接觸對你沒好處。」
沈君放看了司馬荼蘭一眼,拘謹地站在床邊,臉上帶著少年特有的羞澀表情:「比起皇后娘娘的安危,流言蜚語算什麼呢?我能為皇上做的事不多,如今皇上忙著南征北戰無暇顧及這裡,君放理當代為照看……也算是我自己的一片心意。」
到底是年少,便是有天縱奇才,那份魯莽與不計後果的衝動仍抹不去稚嫩印記。司馬荼蘭無法責怪沈君放什麼,只是抬頭看他,認真而若有所思:「以前我就覺得你像誰,朦朦朧朧在腦子裡卻看不清晰,現在終於明白,原來那份感覺一點沒錯??沈國師很像偶將軍,非常非常像。」
「偶將軍?」沈君放驚訝淺笑,「我哪裡能與偶將軍相提並論?要說像的話,大概也只有同為皇上所信賴這點了。」
「你們不僅僅得到皇上信賴而已,你和他很多地方都極其酷似。善良,溫柔,都願至死不渝追隨皇上……就連獨自扛起責任這點也一模一樣。」司馬荼蘭咳了幾聲,一口藥汁仰頭而盡。
其實沈君放和偶遂良相似的地方遠比她說的要多,只不過有些話,她無法說出口。
她仍記得從年少到成熟的這些年偶遂良從未改變的溫和眼神,第一次擋在她與易懷宇之間時微微驚訝讚歎,第一次和她獨處時的彬彬有禮,以及一如既往的若即若離。曾經她以為那是偶遂良的本性,又或者是他帶有其他目的的選擇,為了成全易懷宇的大業所以才對她好,甚至在明知她已經是易懷宇的人的情況下仍願意娶她,而當沈君放出現,她漸漸明白了以前從未注意到的一些東西。
他們待她溫柔至極,卻是易懷宇獨攬皇權的凶狠棋子;他們心裡有著千般算計、萬種思量,卻都對她坦誠相待;他們忙於天下大計分身不暇,卻總會在她疲憊、茫然、悲傷時出現,給予最溫暖安慰。
他們是如此相像。
如此讓她愧疚矛盾。
「皇后娘娘?」沈君放呆愣地看著司馬荼蘭失神,紅顏憔悴,半哭半笑,鳳目裡一大滴淚溢出,靜悄悄劃過挑起的唇角。
埋怨誰辜負衷心不知愛,卻不想自己正是那瞎眼無情人。
「皇上和偶將軍……他們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輕輕閉眼,一聲無意義的詢問淹沒在藥香余苦中。
易懷宇在外征戰,司馬荼蘭病中不能操勞,沈君放又是國師身份沒有實權,因此追查下毒兇手一事不得不暫且放下。司馬原雖惱怒妹妹在宮中受苦卻也無可奈何,好在有沈君放悉心照顧,司馬荼蘭的毒症一日好過一日,只是不知為什麼,精神頭總不似從前。
一個半月後,易懷宇提前歸來。
「浣清宮宮女太監全部監禁起來,沒朕命令誰也不許接觸;讓司庫官三天內把庫房香料入取情況清點明白,那兩個什麼香哪宮裡取了多少、用了多少、還剩多少盡數呈報,少一錢也不行。還有,遂良你從禁衛營裡挑一隊人守衛浣清宮,宮門也要守好,別讓任何可疑之人有逃跑的機會,懂了嗎?」
易懷宇前腳剛踏進宮門口便乾脆利落安排下去,不等隨侍太監陶世海開口,揮揮手低道:「你去趟斂塵軒,讓敬妃早些歇息,皇后那邊需要照顧,今晚朕就不過去她那裡了。」
陶世海愣了愣,應了一聲小跑著往斂塵軒趕去,心裡卻一百個不解??易懷宇疏遠皇后司馬荼蘭是眾所皆知的,每次出征回來第一個去的地方也都是斂塵軒,何以這次例外?難道就因為皇后被人下了毒?不是不喜歡嗎,那又何必一臉焦急過去呢?
都說君心難測,看來後宮嬪妃乃至前朝大臣們這堆牆頭草,又要隨著難測的君心搖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