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荼蘭自幼就喜歡隨哥哥出入軍營,騎馬射箭無一不精,一副高挑勻稱的身材偏有銅似的皮、鐵似的骨,比起同齡女子更加健康結實。不過自從腹中有了易懷宇骨肉起,她的行動便受到極大限制,軍營大火一番折騰下來,終是熬不住了。
從火場救回司馬荼蘭後易懷宇並沒有太多擔心,看她談笑風生如常,精神比先前更好,還以為沒什麼大事,結果當天夜裡一直沒有害喜反應的司馬荼蘭就開始不停噁心作嘔吐了個昏天黑地,臉色也蒼白起來。
「是動了胎氣。孕時最忌諱著急上火和劇烈動作,司馬小姐以後要小心著些才行啊!」
隨軍大夫在易懷宇黑臭表情下戰戰兢兢擦去額上汗水,就著昏黃燈光寫了個安胎方子,卻也知道這時候根本沒地方去弄藥,少不得還是要吃先前配好的藥。好在司馬荼蘭本人不是很介意,新藥也好、舊藥也罷,只要是易懷宇親手遞來的,再苦她也能幹乾脆脆仰頭一飲而盡。
「去休息。」抵達南陲戍邊軍營第一夜,易懷宇與戍邊將軍議定完事情披星戴月回到營帳,看到司馬荼蘭坐在氈毯上一針一線縫衣服時,額角又開始隱隱作痛。
「還不到子時,催什麼?」司馬荼蘭頭也不抬,貝齒咬斷絲線後長出口氣,「總算縫好了。你也真是的,堂堂二皇子、人前人後扮冷酷的大將軍,怎麼衣裳壞了也不知道縫一縫?讓將士們看了不會笑話?」
堂堂皇子去捏著針線繡花嗎?
易懷宇一聲哼笑,無可奈何地坐到氈毯另一端:「這些事情交給別人,大夫不是叮囑過要你多休息、別著涼麼?我可不想你瘦骨嶙峋返回帝都然後讓司馬家的人都來找我拚命。」
司馬荼蘭抬頭白了易懷宇一眼,繼續去縫另一件褂子,唇齒間的話卻未停:「別總拿我哥和舅父說事,如果他們兩個不追究,你還要放任這孩子不管不成?好歹是你種下的孽種,當爹的少沒自覺!」
「無所謂,我不在乎孩子。」
淡漠慵懶的語氣讓司馬荼蘭手掌一抖,尖銳縫衣針刺破指尖,一大滴殷紅血珠悄然滾落。
翹起朱唇淺笑,司馬荼蘭仍低著頭:「不在乎?因為是我懷的麼?換做蘇詩韻的話你就要千百個擔心了吧?倒也是,母憑子貴那是嬪妃爭寵奪勢才有的現象,你心裡就她蘇詩韻一人,自然孩子也是她的重要了。」
易懷宇不是很瞭解女人,但司馬荼蘭話中一股子醋味兒他明顯聞到,深吸口氣,笑容收斂:「這和是誰的孩子無關,我本就不喜歡孩子,而且現在也不是花費大量精力在孩子身上的時候。」
「也就是說並不想要這個孩子?」毫不猶豫地,司馬荼蘭反問。
半張著嘴愣怔片刻,易懷宇最終也沒找到合適的回答說辭,苦笑一聲,枕著雙臂仰躺在氈毯上。
「荼兒,你非要把我想成不懂感情的惡人麼?」
「你自己要做惡人,關我甚事?若不是情勢所逼,你不是還打算把我這個累贅推給別人麼?也不知道上輩子得罪了哪位神仙,這一世竟讓我栽在你身上。」
糊里糊塗發生關係後,易懷宇的確做出過把司馬荼蘭交給偶遂良的打算,但那時他並不知道她已經懷有他的骨肉,一邊想著要堅守對蘇詩韻的誓言,一邊又考慮到偶遂良喜歡這個活力過剩的千金,所以才會當了把實實在在的惡人。
不過仔細想想,他確實不是什麼好人。
百無聊賴中隨手拿過司馬荼蘭縫補好的衣衫瞄上一眼,易懷宇愣了一下,而後哭笑不得:「算了,別縫了,還不如我自己來。」
垮大歪斜的針腳跟醉漢似的,就算縫好了能穿出去麼?
司馬荼蘭當然聽得出他話中意思,瞪了一眼,賭氣地把針線和縫補一般的褂子都丟了出去,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許是懷著孩子這般姿勢不太舒服,過了少頃,司馬荼蘭又舒展開腿腳,只是這樣一來聚不住熱氣,難免冷得發抖。
易懷宇一直看著她折騰來折騰去,忽地坐起身勾了勾手指:「過來這邊坐。」
司馬荼蘭挪到易懷宇身邊坐下,毫不意外,結實有力而又帶來溫暖的臂膀繞肩落下,就像那時被困在石洞中一樣。人們常說物是人非,可司馬荼蘭總認為人是可以不變的,當年她能幫易懷宇脫離險境或者與他同生共死,如今,依舊如此。
「我知道你娶我有很多原因,不過我就當看不見。」側頭舒舒服服靠在易懷宇肩上,司馬荼蘭淡淡吐了口冷氣,「其實我也沒想和蘇姑娘爭什麼,你願意理我也好,不理也罷,我只是不想讓自己有什麼遺憾,,即便我不能給你想要的,但至少能陪你一起死的人,是我。」
帳外冷風呼號,也不知道有沒有雪花輕舞,易懷宇靜靜聽著,心裡沒有半點波瀾起伏。
司馬荼蘭的心意,他一直都清清楚楚。
「荼兒,在你看來,我娶你是為了什麼?司馬將軍和姚大人的幫助?」
「不是這樣,難道是為了我肚裡這團肉?剛才不知道是誰口口聲聲說不在乎孩子的。」靠在易懷宇肩頭總會有種安全而催眠的感覺,司馬荼蘭懶洋洋嘟囔著,並不開心,但也說不上難過。
本來就是麼,他鍾情於蘇詩韻是天下皆知的,就算那晚醉酒**時他明知身下是她,那又能說明什麼?他喜歡她嗎?
無望的夢,司馬荼蘭從來不會做。
數不清沙漏又轉了幾輪,困意上泛時司馬荼蘭漸漸聽不清帳外風聲,只記得耳畔均勻呼吸,記得唇瓣上小心翼翼的溫熱輾轉,輕柔,滿是蜜意憐惜。
「假如當年先遇見你……」
飄渺假設後是漫長沉默,漫長到司馬荼蘭沉沉睡去,那之後易懷宇也闔上眼瞼,懷中溫香,一夜清夢。
夢裡流光紅塵逆轉,重回少年軒宇時,他未曾去過穎池那個充滿水鄉柔歌的地方,也沒有把哪個低頭溫婉而笑的女子刻印心間,有的只是身側鮮衣怒馬、與他一起馳騁江山的颯爽身影。
而夢境終是夢境,醒來後,一切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