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漢人!」
這是蕭洛堂在暈闕之前拚力吐出的最後一句話。
「奶奶,他說什麼?」著眼前渾身是血的男人,小女孩兒已經完全嚇傻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我也沒聽清啊……」老太太耳背。
「那……那這個人怎麼辦啊?他身上穿的衣服好奇怪,他死了嗎?」小女孩膽怯地問道。
「唉!這好端端的年景,怎麼一下子就變成了兵荒馬亂的!先把他弄進屋子裡裹下傷再說吧,左右總是一條人命,咱們總不能著他就這麼流血流死……」
一個住在山窪窪裡的老村婦和一個小女孩,她們並沒有想到自己在這場兩個帝國殊死搏鬥中發揮的作用。她們只是單純地不忍心著一個人在自己面前這樣死去罷了。
北胡,草原。
「殺——!」
同樣是鐵騎鏖戰,同樣是一揮手滾滾人頭落地,在這裡敗得卻是北胡人。
火把如長龍般在沙漠的夜空裡點亮,蕭洛辰神色憔悴地坐在一輛馬車裡,後背上的箭傷依舊時好時壞地會給人困擾,讓他不能夠親自挺槍躍馬衝殺在陣前。不過那感染所帶來的重病和高燒卻終於被他挺了過來。眼前殘破不堪的北胡人聯營猶自一片狼藉。
「這群傢伙,真是耽誤我們的時間!」騎兵管帶馮大安的嗓門依舊讓人震得耳朵疼,這段時間裡他算是過足了帶兵衝陣的癮,只是此時此刻,這個心裡頭藏不住事的大鬍子無論是言語還是臉色,都表現不出一點點高興的神色來。
「沒法子,這裡畢竟是北胡人的地盤,真沒想到博爾大石和漠北諸部血拼了那麼久,真到和大梁死磕的時候居然還會出兵相助!」白淨面孔的親衛隊長張永誌則是緊緊地握了握拳頭:「好在,我們還是打贏了!」
「意料中事,如果我是博爾大石,臨走之前也絕對不會真的認為光憑那三萬騎兵再加上兩三萬人的老弱殘部就能把征北軍拖在草原上。這只不過是惑敵的疑兵,真正的後手一定是另有安排。中原肥美之地,好處其實比草原大得多。這傢伙的野心,真是太大了……」
蕭洛辰了手下最得力的兩個部將一眼,卻是輕輕搖了搖頭,慢慢地插進來話道:
「北胡人的思維和咱們不一樣的,只要你是更強的一方,就可以要求很多部落按照你的意志來行事,只要你給出的利益夠多,什麼仇怨都可以先放下,什麼協議都有可能達成,今天是死敵明天就有可能是聯盟。如果換了我,在當初遲遲不肯回救草原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足夠的時間,真到打回來的時候,肯定已經和那邊的部落勾兌出了某種安排。說不定當初他前腳回救草原,後腳漠北諸部已經在集結援軍了。」
北胡軍主力以金蟬脫殼之計殺入關內,征北軍回師救中原,蕭洛辰以五萬騎兵既要負責斷後又要負責殲滅博爾大石留下來的牽制部隊,擔子本來已經不輕,可是偏在此時,留在沙漠與草原邊緣的北胡人綠洲大營居然還有後手。漠北諸部擠出了最後的一點餘力,六萬援軍橫跨大漠突然出現使他們在草原上的兵力數量幾乎超過大梁軍隊的一倍。
只可惜他們碰見的卻是蕭洛辰,雖然傷勢和病痛讓他無法親自上陣衝殺,但是這個在草原上幾乎已經快和狼神齊名的漢人男子依然是北胡人心中的夢魘。憑藉著指揮能力與計謀,蕭洛辰和北胡人周旋了二十餘日,終於依靠一場夜襲將打破了北胡人在綠洲上的聯營,十萬漠南漠北聯軍被徹底擊潰。
「將軍,我們現在怎麼辦?」談起剛剛這場勝利,大鬍子馮大安臉上又浮現起了一絲好戰的神色,「要不咱們趁機攻入漠北?北胡人的兩大聖地裡狼神山已經被咱們打下來了,乾脆把那個什麼勞什子的聖石也一鍋燴了!」
「後軍改前軍,讓將士們再辛苦一下,馬不去鞍人不卸甲,咱們回大梁!」蕭洛辰目眺遠方,沉聲下達了命令。
「回大梁?」大鬍子馮大安瞪圓了雙眼,「征北大軍幾十萬人已經回去收拾殘局了,大帥又是素來穩健之人。北疆也好草原也罷,這等地方那博爾大石都沒討了好處去,在中原腹地打仗,還用得著咱們去幫忙?」
「就你這腦子還跟將軍談怎麼統軍用兵?」親衛隊長張永誌做了一個伸手指腦袋狀,卻是不知為何了蕭洛辰,這才對著馮大安起哄笑罵道:「去去去,將軍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你馮大鬍子到時候只管帶兵衝陣就好,這事兒是你該琢磨的?」
為上位者,如果每件事情都不得不和屬下掰開了揉碎了講細節,那才是真正的失敗。更何況蕭洛辰平時雖然嘻嘻哈哈地和部下打成一片,但辰字營也好征北軍也罷,軍紀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嚴厲。馮大安雖是個莽人粗胚卻也是多年的老行伍,做部將的什麼事情該出主意什麼事情連問都不該問自然明白。這當兒聽得張永誌哄他也不生氣,咧開嘴呵呵一笑,自行下去整頓手下部署南歸之事去了。
蕭洛辰的臉上泛起了一絲苦笑。張永誌邊起哄邊回頭偷自己的那份眼神意味著什麼他心裡清楚得很,父親蕭正綱用兵是謹慎經驗是豐富,可是那一場北胡主力脫離戰場破關入寇的金蟬脫殼說到底還是被博爾大石擺了一道。既是有了第一次,會不會有第二次?
只是這些擔心卻沒有辦法對別人說,他現在已經是統兵一方的大將,那樣的疑惑傳了出去,登時便會對士氣構成極大的打擊。
「不是父親不通兵事,實在是博爾大石那個傢伙太強了……父親他,真能打贏北胡人的主力嗎?
數萬騎兵開始了掉頭南下,只是這一次,蕭洛辰的臉上沒有了那份計謀算定時招牌一樣的詭異笑容,取而代之的則是獨坐車中一副微有憂色的神態。
要想讓蕭洛辰微有憂色,事情本身就已經極為罕見。
可是無論如何,這一支大梁最後的精銳騎兵,畢竟已經在回家的路上。正途連連角聲寒,旌旗遍地刃滿天。征塵與疲倦伴隨著的,卻是策馬未有半刻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