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谷。
古代大劍師的煉劍之事早已經成為傳說,今天這座山谷裡卻是不知道有多少把劍已經出鞘。
只可惜征北軍將士的劍卻無處可用,谷口被,就算明知他們統帥被敵人隔在了前面,卻空有一身焦急的力氣沒法上前廝殺。忽然間聽得周圍一聲喊,兩旁的山谷絕壁之上探出了無數北胡武士的身影。
博爾大石計算得極為精密,別說是當初那監軍太監皮嘉偉當時貪功冒進沒有派人搜索兩側的山嶺,就算是搜索了也不會發現什麼。針對莫邪谷當然有埋伏,但是伏兵卻在五里之外的一處密林之中。茅草裹身樹葉遮甲,就算是站在山坡上向遠處著力眺望也不出來什麼。一直等到兩路伏兵先後殺出,博爾大石截斷了前軍與谷口等等各處的聯繫,他們這才拋去偽裝一路趕回。
「有埋伏!北胡兵!北胡兵!」谷中的征北軍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經叫了出來。
這是圖窮匕見的對殺時刻,北胡軍隊已經徹底的沒有再做任何隱藏。許多北胡兵的身旁都立了一個枯枝幹草編成的巨大籐團,這是他們在等待北胡軍到來的這段時間裡趕製出來的器械。
「點火!」
巨大的籐團上早就已經淋上了油,隨著北胡軍官的一聲令下,不知多少籐團被點起,瞬時間便變成了無數個巨大的火球。山頂上往往是幾名北胡兵合力,用長矛將這些大火球推入了山谷之中。
烈焰沖天而起,翻滾的火球從天而降,隨即是山壁上北胡射手盡情潑灑的箭雨。
征北軍人人大駭,原本遇伏尚能鎮靜的大隊人馬登時亂了,而此時此刻,忽聽得谷口一陣大嘩,原本在谷外的北胡部隊解決了征北軍的中軍帳,此刻卻是越聚越多,趁亂倒衝回了谷中。
「漢人的兵將們聽著,你們的統軍元帥蕭正綱,現在已經被我們北胡人的英雄博爾大石格殺!有投降的還能饒你們一條命……」
兩側的山坡上忽然響起了一陣極大的歡呼聲,緊接著是漢語裹雜著北胡話的齊聲呼喊。
征北軍的士兵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年來帶領他們征戰的大將軍蕭正綱死了?征北軍的大帥死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不肯接受這個現實,不知道有多少軍官高聲喝罵著這是北胡人在吹大氣惑亂咱們的軍心。可是很快,谷裡的人都到了一個他們曾經為之敬仰和追隨的身影。
蕭正綱的屍體被高懸在了莫邪谷的峭壁上,那一身壽光皇帝御賜的紫金龍鱗甲天下只此一套,別無分號。在他旁邊的,是一面被倒著掛起來的大旗。
那是蕭正綱的帥旗,征北軍的曾經引以為豪的軍旗。
火攻、箭雨、伏兵、谷口的騎兵倒沖,重重打擊之下,蕭正綱的死訊成為了壓垮征北軍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支號稱大梁軍隊精華所在的征北軍崩潰了,兵敗如山倒,他們倉惶的向後退去,亂兵崩陣一洩如注,卻是更衝亂了身後征北軍後軍的陣腳。
北胡騎兵從作戰變成了瘋狂的追趕砍殺。
入夜。
那些從絕壁上退下來的火球早已經變成了一堆堆的灰燼,取而代之的是北胡軍隊點亮得明晃晃如同白晝的無數火把。莫邪谷裡到處都是身穿大梁軍隊服色的屍體。谷外,還在潰逃的征北軍士卒更多。雖然他們在北胡人的刀下留了一條命,但是士氣被奪,編製打散,已經徹底地變成了一小股一小股的敗軍。再無法對博爾大石麾下的北胡人主力構成任何威脅。
「帶上來!」
一聲高叫,一群被五花大綁的征北軍將領被帶到了博爾大石的面前。
博爾大石此刻雖然身上受了七八處傷,可是心情顯然好到了極處,征北軍被打垮了,他完全不認為還有什麼人能夠阻擋他徹底打敗大梁的腳步。走過這些戰俘面前,他高傲得如同已經征服了天下的帝王。
「咦?又一個長得很像的?」博爾大石忽然停了下來,走到了一個年輕的征北軍將領面前:「我聽說蕭家有五個兒子,你也是蕭洛辰那個傢伙的哥哥?」
這個被俘的年輕軍官正是蕭家的四子蕭洛松,在亂軍中他被砍斷了一支手臂痛得暈了過去,這才做了戰俘。如今眼著博爾大石,雖然臉色慘白,眼睛裡卻似乎要噴出火來一般。
「不用那麼憤恨地著我,你們漢人有句話,兩國交兵,各為其主。」
博爾大石帶著一種勝利者居高臨下的睥睨和微笑道:「我對於蕭家人的武勇和剛烈一直以來都是很景仰的,只要你肯降……」
「蕭家人只有戰死的,沒有投降的!」蕭洛松猛然間大吼一聲,身子陡然向外竄出,此刻一臂被斷渾身被綁,這一衝卻是用盡了他最後的一點力氣,此刻他身上唯一還有攻擊性的只剩下牙齒,竟然是用咬的。
咬向博爾大石的咽喉。
只可惜,以蕭洛松的武藝,就算是身體完好也遠不是博爾大石的對手,又何況如今這般情狀。
一擊落空,兩柄長矛已經插入了蕭洛松的胸膛,接著博爾大石身邊衛士的馬刀砍來,一顆大好頭顱沖天而起。
蕭洛松的首級落在地上,表情居然很安詳,最起碼他捍衛了一個大梁軍人最後的尊嚴。
博爾大石怔怔地著這個明明就是自己找死的對手,臉上似有尊敬之色,卻忽然又有一絲怒意在眼神中閃過:
「蕭家有什麼了不起,不肯降,我就殺絕了你們家的男人……哼!還剩下一個蕭洛辰!」
好在並不是每個漢人都不肯降的,又砍了幾個寧死不降的大梁將領之後,博爾大石很快就找到了一個他非常希望找到的人。
「只求……速死……」
此役中幾乎葬送了整個征北軍的監軍太監皮嘉偉也做了戰俘,他的前軍被北胡人前後夾攻包了餃子,全軍盡沒。但是這位皮公公居然奇跡般的沒有受傷,火把的映照下,他的臉色卻愈發的蒼白,嘴上雖然還死扛著三分硬氣,但是那微微發顫的聲音已經表明了他的恐懼。
「皮嘉偉,皮公公!哈哈,你在北疆的時候,可是很殺了不少我們北胡人的細作呢!嗯……四方樓的北疆掌事嘛,這個名字我可是常聽人說起。」
皮嘉偉生性最喜搶功表功,四方樓天下四方八處八十一樓,數他這個掌事做得最為高調,恨不得別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才好。博爾大石著他那張蒼白的臉,忽然間微笑著道:「四方樓不是有個不成功就得死的規矩嗎?放心,我不會殺你,我會每天餵你吃幾大勺子牛脂豬油,把你喂得白白胖胖比要下羊羔的母羊還肥,然後派使者把你客客氣氣地送回大梁交到你們的四方樓手裡,怎麼樣?」
周圍的北胡兵將齊聲大笑,皮嘉偉的臉色卻是更加蒼白,冷汗一滴滴的涔涔而下。如今他鑄下如此大錯,便是有一萬條命也抵不過。想到四方樓裡的家法之嚴行刑之殘酷,猛然間只覺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坐到在地。
身旁的北胡兵又是一陣充滿了嘲諷的大笑,博爾大石卻是微笑著話鋒一轉:「想要不這樣也可以,我讀過你們漢人的史,很久以前有個叫中行說的也是個太監,他就投了胡人的大可汗,被奉為上賓幾十年,富貴榮華啊!我給你另一條路走,你,這裡有很多的漢人士兵的盔甲衣服,現成的呢。如果你皮公公帶上一群穿著漢人衣服的士兵向南逃去,我想前面那座城關一定會放你進去的,對不對?」
說著博爾大石伸手一指南面,那方向赫然便是居賢關。
「壽光三十九年九月初三,征北軍回援中原,監軍太監皮嘉偉貪功冒進,致遇伏於莫邪谷,胡虜以伏兵火攻……大潰。亡者十萬計,踐踏潰傷不可計數,正綱力戰身死,子蕭洛啟、蕭洛銘、蕭洛松同歿。監軍太監皮嘉偉受俘,叛。大梁自立國始與胡虜交兵,未有如此大敗也。」
——《梁史?蕭正綱傳》
夜幕的掩護下,皮嘉偉皮公公終於哆哆嗦嗦地上了馬,帶著一群換裝了征北軍衣甲的北胡武士向南馳去。然而與此同時,一個身穿北胡服色身影,同樣在曠野中跌跌撞撞地前行著。
「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活下去,活下去一定還能發揮些作用……」
博爾大石終究沒有殺絕蕭家的男人,如今蕭家的男子裡不僅僅還剩下遠在北胡草原上的蕭洛辰,還有一個曾經化名為達爾多的鷹奴隊長,一個從博爾大石眼皮子底下逃走,如今正在被北胡游騎到處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男人。
作為四方樓派往北胡的頭號棋子,號稱蕭一的絕對精英,蕭洛堂是從最危險的地方歷練出來的超級好手。既已決定了行孤身逃走報信這等大凶險事,當然不會全無準備,他在那北胡人的袍子裡貼肉穿上了兩層鎖子內甲。雖說饒是如此到底還被博爾大石一箭射穿,箭頭深入胸膛一寸有餘,可是終究沒能要了他的一條命。
只是他此刻的傷勢卻也極重,能夠走到這裡,全憑了一股信念毅力在支撐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終於見半山腰上有一座小房子,幾畝的梯田。用盡最後的力氣走過去,一個老婦人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正在驚恐萬狀地著他。
「我是……漢人!」蕭洛堂低沉而又嘶啞地喊這麼一句話,人卻陡然向前一倒,再也支撐不住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