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瞧著士卒們挺好,瞧瞧這勁頭,瞧瞧這士氣,什麼叫軍心可用懂不懂,啊?跟咱家講兵法,你們還是先識了字讀兩天兵再說,切!」
皮嘉偉興奮得手舞足蹈,此話一說,旁邊的前軍將領卻是人人臉有怒色。
征北軍精銳、勇猛,但是清苦和粗俗也的確是有名的,蕭正綱用人講究的是不出身不拘一格,雖然人稱儒將,卻從來不拿所謂的儒將派頭來鄙視他們這些大字不識幾個的丘八大老粗。如今聞得此言,如何不怒!
「什麼?莫邪谷裡果然有北胡人的伏兵,只是被皮嘉偉領著前軍打敗了?眼下正在追擊潰軍?」
戰報很快傳到了中軍帳,蕭正綱聞聽此言反倒是頗有憂色:「博爾大石號稱草原上的一代天驕,沒那麼容易對付,這傢伙到底打什麼主意?」
前面的軍情忽然又流水價般的報來:「大帥,皮公公已經追出了莫邪谷……」
「嗯?出谷了?」蕭正綱都不由得一怔。
征北軍的先頭部隊的確已經追出了莫邪谷,皮嘉偉皮公公志得意滿,遇見博爾大石的第一仗勝得如此輕鬆,自然是他皮公公調度有方臨機決斷。前軍呼啦啦過去,追逐著北胡人的潰逃,追逐著被越拋越多的遺棄金銀財貨。
「博爾大石,剛剛在斷崖那邊去尋找達爾多屍體的兵士回報,他們居然沒有找到那個傢伙的屍首……」
「什麼?」
一名親隨低聲地稟報著,達爾多一驚,可是他隨即又笑了,因為征北軍的前軍已經因為著急而和中軍拉開了一線距離,現在從莫邪谷中出來的,已經是征北軍的中軍。
博爾大石甚至都已經遙遙地見了蕭正綱的帥旗。
「好吧,不論那個化名達爾多的漢人是死是活,都已經無所謂了!」博爾大石的眼睛裡掠過一絲混合著殘忍和興奮交織著的異彩,「只要我們打贏了這一仗……」
征北軍的中軍部隊拱衛著指揮機構緩緩地走出莫邪谷,許多征北軍的開始了低著頭交頭接耳,這莫邪谷似是個險地,但好在大軍通過之時倒還沒遇上什麼大麻煩。前軍已經擊破了北胡人的阻擊,如今險地也過了,算是能鬆了一口氣?
人最容易失去警惕的時候,不是在什麼窮山惡水裡,也不是在被強敵環伺的包圍圈中,恰恰是危險剛過去而放鬆的那一瞬間。就好像是一個在水面下憋氣很久的人,終於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之時往往腦子裡一片空白,從水裡抬頭的時候通常如果恰好挨上一腳通常都是要嗆水的。
地面上的微微一陣顫動傳來,許多在北疆打足了仗的老兵們猛然間抬起了頭,這是馬隊,是規模龐大的馬隊。
「敵襲!」幾個眼尖之人已經叫出了聲來,他們見了從兩側衝出來的北胡軍尖兵。
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喊什麼都已經晚了。莫邪谷的谷口兩側固然有寬闊的平地,更有大大小小一片一片的地陵土丘,不僅適合於藏匿伏兵,那種斜斜的緩坡更適合騎兵居高臨下的衝擊。
——這才是博爾大石深思熟慮後選擇過的戰場。
馬借地勢,越跑越快,兩支被精心挑選出來的北胡精銳部隊猶如刺破了薄紗的馬刀,轉眼間便殺入了中軍陣中,倉促抵抗的征北軍士卒依舊保持了臨戰不亂的本色,但是他們甚至沒有來得及接受到上面的指令,就已經被衝散,被打穿。
「守住谷口,守住谷口,退回去!」蕭正綱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他的眼光一眼就明白了北胡人的意圖。
蕭正綱的次子蕭洛啟和三子蕭洛銘親自率領中軍親衛向谷口衝去,帥帳剛剛出谷,這時候谷口若是被斷,那才真正是滅頂之災。必須要把谷口控制住,或是讓谷中兵將能夠衝出,或是讓帥帳回到谷內和中軍匯合,這指揮才能不亂,這仗才有得打。
只可惜蕭正綱出了對手意欲攻擊的要害,北胡人卻更是蓄謀已久,親自帶領精銳衝擊谷口的人正是博爾大石。
交馬,錯蹬。
蕭正綱的三兒子蕭洛銘只覺得眼前一股金光閃過,一件巨大的兵器兜頭砸來,手中長槍向上一架,登時覺得泰山壓頂一般,虎口震裂之際,一根精鋼槍竟是被砸得幾乎要脫手飛出,正自心頭大駭對方如此巨力的時候,金色的刃角卻是順勢先下探,再反撩,一下捅進了他的肚子裡。
「長得倒是很像,你是蕭洛辰的哥哥?」博爾大石反手抽出了帶血的大日金弓,一臉冷笑地扔下一句,「武藝氣力比你弟弟差得太遠!」
蕭洛銘喉頭咯咯聲響,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翻身栽落。
「三弟!」
蕭洛銘斃命落馬,蕭家次子蕭洛啟目呲欲裂,一擺手中丈二偃月刀,直上直下地向博爾大石砍了過來。他亦是以力量見長,此刻大吼一聲,衝過來便要為自己的三弟報仇。
「力氣挺大,刀用得還不夠好!」
博爾大石臉上的冷笑之色愈加濃厚,堪堪衝到二馬相交,卻是猛然一個側翻,脫腳離鐙整個人側倒至了戰馬的一邊,頭上腳下腦袋離地不過數寸,堪堪避開了蕭洛啟的丈二偃月刀不說,大日金弓卻是自馬腹下探出,鋒利無比弓弦絆在了蕭洛啟的馬腿上微微向後一繃,繼而毫無阻礙地隔斷了那匹馬腿上筋骨。
蕭洛啟馬失前蹄,連人代馬身不由主地向前倒去,博爾大石翻身回鞍之際早已經持箭上弓,身體向後一仰,幾乎是躺在馬背上向著身後一箭射出,正中蕭洛啟的後腦,直貫而入。
「我曾經對蕭洛辰說過,到了戰陣馬上,他都不是我的對手,何況你們?」
博爾大石心中默念了一句,陡然間一聲大吼:「殺!」
「殺!」北胡騎兵跟在他身後,發出了野的一陣嘶吼,不管不顧地向著前方殺去。
蕭家兩子斃命,谷口失守。
後面本是源源不斷的征北軍被截在了莫邪谷裡,兵力雖多,谷口卻就是那麼大,向外衝擊之時也就能展開那麼一點兵力。反倒是北胡騎兵源源不斷地從兩側衝出,在這個對整個戰場的最為重要的局部上反倒是形成了優勢。
皮嘉偉皮公公率領的前軍更慘,他們急著追擊那支北胡軍用來誘敵的萬人隊,早已經和中軍拉開了距離不說,自己的隊形也已經被跑得鬆散稀爛,另一隻博爾大石安排好的部隊從他們側後方殺出,不僅截斷了前軍與中軍之間的聯繫,更開始從背後衝殺擊潰著征北前軍。
斬頭,截尾,殺帥。這才是博爾大石定下來的全盤策略。
四面八方湧來的北胡騎兵越來越多,蕭正綱的中軍大帳身邊那些困在莫邪谷外的軍馬不足萬人,而且在北胡人的輪番突擊之下,這不到一萬人的殘軍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全軍向兩邊的丘陵衝!死也要佔上一個哪怕小山頭!」目睹愛子被殺,蕭正綱兩隻眼睛已經佈滿了血絲,但是他仍然保持著最後的冷靜,即便到了此時,他的命令仍然沒有錯。
暴雨不終朝,博爾大石這種疾風暴雨式的攻勢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此刻前後都是敵人的重兵集團,唯有搶出一處地勢來據險而守博得喘息,才有一絲活命指望。
但是博爾大石亦是草原上的一代天驕,號稱北胡百年難得一見的強者,又怎麼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谷口堪堪封死的時候,博爾大石已經率眾向征北軍中軍帳方向衝來,蕭正綱發出這道命令的時候,他的大日金弓已經拉滿。
第一箭,射落了征北軍的帥旗。
第二箭,射死了站在旁邊的掌旗官。
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第六箭,捨命衝過來保護大帥的衛士們被射到了一片。
第七箭,衛士們犧牲只換來蕭正綱向後側身閃避的一點點時間,博爾大石沒能射中征北軍主帥的咽喉,那支雕翎箭紮在了蕭正綱的肩窩上。
大日落七星——這是博爾大石被譽為草原第一勇士的最強技,憑藉著這樣一手連珠箭,不知道有多少敵人死在了他的大日金弓之下。
蕭正綱年輕時投筆從戎,本就是以儒將聞名,武藝之道並不是他的所長。此刻肩窩中箭向後便倒,更不是博爾大石的對手。
周圍的部將親隨死命來救,出招已經是一命換一命同歸於盡的打法。
博爾大石也已經豁出去,整個北胡軍瘋狂的攻擊,換來的就是這一刻,只要不是奔向要害的刀槍箭枝,一概不管不顧,手中大日金弓舞成了一片金光,只求速進。
有人射人先射馬,把手中的長槍擲了出來,博爾大石胯下那匹草原上最神駿的名馬「黑雷」,在距離蕭正綱數丈之處轟然倒地。
金光扮著黑影一躍而起,博爾大石在胯下愛駒摔倒的時候,已經借勢瘋狂的一個縱起向前凌空躍出,身在空中,大日金弓已經朝著射箭相反的方向拉滿,落地之際鬆手放弦,那鋒利無比的金色弓弦已經如一把軟刀一樣彈出,堪堪切入了蕭正綱的咽喉。
只切入了三寸,但是已經足夠了!博爾大石身上已經小傷無數,臉上卻是露出了一絲笑意……
「再見,蕭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