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宜嫁娶、採納、清宅;忌詞訟、出火、迎客。|
二十三,糖瓜兒粘,二十四,掃房子。很多人家昨日剛剛祭過了灶,按照中原漢人們的傳統習俗,眼下已經進入了過年的時間序列。
街上張燈結綵、喜聯飄揚,儼然有了喜慶的氣氛。
相比於往年,安家今年顯得格外的寒磣。
就在不久前還拿著安家當作避風港的大批賓客如今早就見不到了蹤影,更別說那些曾經削尖了腦袋想當安家女婿的青年才俊們。
官場上跟紅頂白本是常態,在安老太爺和四個兒子一夜之間被皇帝貶成了白身之後,如今安家的境遇很好的詮釋了什麼叫做門前冷落車馬稀。
安清悠為調製某些物事忙活了兩天兩夜,雖然一身的疲態,今天卻是天還沒亮就醒了過來。早早的梳妝打扮已畢,一個人捧著一杯清茶有些出神。
如果所料不錯,蕭洛辰今天就要來了。他既說要做個足十,可按照他那行事乖張的性子,卻是又會怎生搞法?
安清悠心中的感覺很難用語言表達,今日下了聘,自己的終身大事可說便再也沒有了轉圜的餘地。一時間腦海中的大半的念頭竟然是有些莫名的煩躁,小半倒有些莫名的恐懼。
可是更令她自己也覺得詭異的是,在那內心深處分明能夠感受到,怎麼還有一絲不知道從哪裡而來的期盼?
「小姐,街口行來一輛馬車,看情形倒是奔咱們長房府上而來,想必是有客來訪!」
安花娘的聲音響起,四方樓派人進駐倒是多了一般好處,附近有什麼風吹草動,長房裡輕輕鬆鬆便落了個先知先覺。
「來的可是蕭洛辰?」安清悠從紛亂的思緒中抬起頭來,竟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來的倒不是蕭公子,這輛馬車是從京城知府沈大人的府中行出來的……」
安花娘的臉上似乎略略閃過一絲苦笑,四方樓果然是神通廣大,也不知這等消息是怎麼傳遞到她手裡的。
「沈從元?這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可真是歡實得很呢!」
安清悠的眉頭微微一皺,正所謂整你最狠的往往是熟人,這位沈從元沈大人和安家固然是世交,可是算計起安家來卻是一點都不手軟,之前三番幾次地差點把安家拖進了火坑。如今安家正是最為青黃不接的時候,難道這位沈知府還是不肯放過安家,定要在自己被下聘的日子裡再在這雪上加上一道霜麼?
「蕭洛辰今天一定會來的!至於這咬死了我們安家不肯放過的沈從元……花姐,幫我整衣上妝,待會兒我還真得好好地會會他!」
「安兄,多日不見,別來無恙!眼瞅著要過年,愚弟可是不請自到,先給你拜個早年啦!」
安清悠整衣上妝之時,長房府上的正堂之中卻是另一番景象。京城知府沈從元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政治式的微笑,只是舉手行步之間,卻是多了幾分意氣風發的神氣。
「沈賢弟客氣了,愚兄如今剛被皇上貶為白身,什麼別來無恙是談不上了。倒是沈賢弟在這般時候還想著來給我拜個早年,足見人情,足見人情啊!」
長房老爺安德佑臉上帶過一絲苦笑,對於這位沈賢弟,他如今已經有了清醒的認識。黃鼠狼給雞拜年,這個早年只怕拜得不是那麼好受的,不過該說的場面話還是得說,拱手行禮之間倒是滴水不漏。
「安兄這是哪裡話來,你我兩家本是世交,拜年是情分,又不是衝著什麼官位!」
沈從元哈哈大笑,場面言語更是說得漂亮之極,只是下一句語鋒一轉,卻又扯出了另一個話頭來:
「不過安兄,說到眼下的時局,便是愚弟也未免替安兄捏了一把冷汗。安兄可知,如今的安家已是勢若危卵,眼見便要大禍臨頭了!」
自古上門做說客,最常用的伎倆便是劈頭來上一句某某某你知不知道自己就要大禍臨頭了?此等手法便是到了現代仍舊屢試不爽,此刻安德佑心中雖有定數,但被沈從元這麼一問,依舊是忍不住出聲道:「這是何以見得?」
「安老太爺一時犯了錯處,被皇上一抹到底,連著安兄和安家的諸位都俱受牽連。這幾日想必安兄已是有感身受了吧?」
沈從元這話乃是大家都知道的明面事,安德佑微微一下苦笑,歎息著答道:
「沈賢弟所言甚是,我安家觸怒了皇上,有今天這般境況也是無話可說,不過皇上已經把我們安家一抹到底,聽說御批之中亦有此事到此為止之意。家父和愚兄有意從此閉門讀書,遠離朝政黨爭那淌子渾水,只盼能過過清閒日子罷了!」
「早看出你安德佑是個窩囊廢,卻不想愚蠢至此!」
沈從元肚皮裡暗自不屑地罵了一聲,臉上卻是露出了關切無比的神色,大搖其頭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安兄只想到了其一,卻沒有想到其二。」
「爭儲大事向來是沒有半分回頭路的,老太爺在這個節骨眼上彈劾睿親王,已經是把這位殿下得罪到了死處。眼下的形勢顯然已經是明朗無比,九皇子不日便是東宮之位,到時候就算九皇子殿下大仁大義的不計較,他身邊之人又豈能放過安家?想要討得九皇子的歡心,最好的法子便是把那些得罪過他的人往死裡整。轉眼便是家破人亡的慘禍,聽說安兄如今已是安家的族長,這等道理難道還用愚弟多說麼!」
一席話下來,安德佑登時露出了悚然而驚的樣子,雖然心中早已有了定數,明面上依舊連連拱手道:「賢弟有以教我?有以教我!」
「果然是也就這點斤兩,這安德佑收拾起來可比安瀚池那個老傢伙容易多了!」
沈從元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是手拈長鬚道:
「要不然說咱們兩家本是世交呢,這關係就是不一樣!愚弟在九皇子面前好說歹說,總算說動了殿下,只要老太爺和安兄站出來在士林裡多發幾篇文章,表示自己不過是一時糊塗,以後定當痛改前非為九皇子努力效死,這事情不就結了?士林之中那邊愚弟已有安排,只要安家肯站出來,不幾日便會廣為頌揚傳抄。殿下已經答應了,到時候別說是大禍消於無形,便是安家諸位父兄官復原職,也不是不可能啊!」
「沈兄的意思是……要我安家做個反覆無常的牆頭草,站出來給九皇子唱頌歌?好為九皇子湊上一個完勝的局面?」
安德佑眼角的肌肉微微一跳,彷彿當場就想說些什麼,可是到底還是忍住了,似是在那裡考慮良久,這才緩緩歎了一口氣道:
「沈賢弟這話也不能說沒有道理,只是愚兄倒還好說,家父那老而彌辣的性子賢弟你也知道,向來以風骨硬著稱……」
「硬骨頭能當犯吃?能當官做?能給安家上上下下這麼多口子人擋災避禍麼!」
沈從元不屑地哼了一聲,隨口便打斷了安德佑的推辭之言,卻是湊近了身子低聲道:
「安兄如今已是安家的族長,你先站出來就等於安家站了出來,到時候再說動你幾個弟弟站出來投效九皇子,木已成舟之時來個闔家大哭訴,老太爺這麼一大把年紀了,便是風骨再硬,又何愁他老人家不替兒孫們打算打算?安兄,愚弟這一番思慮,可全都是看在咱們世交的份上,真真正正地替安家打算啊!」
安德佑乃是大梁國中為數不多的幾個真正知道全局之人,聽得沈從元如此謀劃蠱惑,竟是要自己去挾持兄弟和父親,不由得登時大怒。不過他幾番大徹大悟的歷練之下,如今已頗得安老太爺的大半真傳,胸中雖然怒氣勃發,此刻反而是鎮靜得住。
只是一時半會兒沒有想到什麼不露破綻的應對之策,索性悶頭坐在那裡,給沈從元來了個一言不發。
只可惜沈從元私下裡早已認定了安德佑是個窩囊廢,這般做派落在這位知府大人的眼中反倒成了默認。在一邊裝模作樣,長吁短歎地陪著歎了幾口氣,忽然間話鋒一轉道:
「此事本是由我出的主意,我們沈家自然也是不能置身事外。愚弟此來,卻是有一件事關你我兩家之事要舊事重提……」
「沈賢弟可是又要提起雲衣要娶我家悠兒為妻之事?」
安德佑赫然抬頭,面上卻是一臉的木然之色。
「安兄果然是明白人,只是這門親事要做點小小的改動而已,令千金嫁過來這不是做妻,而是做妾!」
沈從元臉上帶著關切,言語之中卻是已經帶上了幾分居高臨下之意,長長歎了一口氣道:
「安兄你也要體諒愚弟的難處,如今安家的處境誰不知道?我們沈家如今雖說在九皇子那邊正得重用,可是安家畢竟還是有錯處在先啊!縱然九皇子心胸寬廣既往不咎,將來也保不齊有人藉著這個由頭進讒言不是?到時候這份干係還得要沈家來擔!做妾就不同了,到時候沈家裡外都好說話,倒是反而容易幫襯安家……」
「這算是沈賢弟開出來肯幫助安家的額外條件?」
安德佑陡然打斷了沈從元的話,面上雖然正是一臉木然,雙手卻已悄然握緊。
「哎?!安兄這麼說可就遠了!什麼條件不條件的,我也是看著雲衣那孩子為了安兄的千金茶不思飯不想的,出自一片良心好意。咱們都是當爹的人啊,實在也是無可奈何,可憐天下父母心……」
沈從元是明眼人,此刻自然已經看出安德佑心中有了怒氣。
可是滿心怒氣那又如何?一股征服的快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沈知府沈大人這等聰明人早已經遍算通透,安家到了如今這副田地,難道還有第二條路好走?
「侄女拜見沈家世叔!」
一聲清脆的見禮聲忽然在正堂之中響起,沈從元抬頭看去,安清悠不知何時已從內室走了出來。裊裊婷婷地下拜見禮之之際,一身華服明飾竟是盛裝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