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佑與安德經這兄弟倆在府中大快朵頤,外面卻當真已經是天翻地覆鬧得沸沸揚揚。|
左都御使安翰池安老大人,今日上朝之時率先上本,參奏九皇子睿親王昏庸無能,斥他監國期間主持與北胡談判之事軟弱糊塗、好大喜功,被北胡人用一個不值錢的虛名輕輕鬆鬆便使得大梁的歲幣加倍。其失職之罪、誤國之罪、結黨營私之罪等等大罪共計一十三項,請奏壽光皇帝與北胡重開修約,廢九皇子睿親王之位,還太子於東宮。
除此之外,另有相關官員一百一十七人,亦在安老大人彈劾之列,以各種罪名要求壽光皇帝陛下將其交有司查問。
這是安老大人在數日之中第二次上彈劾百名以上官員的大折子。
與上一次那等做苦主尋說法有所不同,這一次的彈劾不僅加上了聲勢浩大、如日中天的九皇子,更是涉及了北胡政策等等軍國大事,還居然插手了皇帝立儲的家事。
此折一出,朝會上自然是一片嘩然。
眾朝臣對此分吵不休,從早朝吵到了晌午,甚至還沒有就此罷休的可能,壽光皇帝陛下忽然是重重一拍桌子宣佈散朝。臨走之前怒氣沖沖撩下句話,只讓人瞅著安老大人都替他捏上一把冷汗。
「安老大人,枉自朕還將爾視作國之重臣,如此關鍵之時大梁要的是穩!爾真是深負朕望……深負朕望!」
壽光皇帝一向優容老臣,近年來更是對這位效力十數載的老左都御史一口一個安老愛卿、安老愛卿的叫著,這一次不僅稱呼上老愛卿變成了老大人,還用了一個很不客氣的「爾」字。
至於那「深負朕望」四個字,更是明白無誤的表明了壽光皇帝的態度。
散朝之後,壽光皇帝的態度自當要有人深挖,當即便有人第一時間寫起了折子,最先動手的居然不是九皇子和李家,而是京西大營的一個副將。
這位副將大人眼看著局面上似乎是大勢已定,早就打起了另找靠山的主意。他自己不識字沒關係,有幕僚、有師爺啊,一篇奏折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居然是連越數級,當天晚上便已經放到了壽光皇帝的龍案之上。
說起來,那京西副將便在軍方也只能算是個小人物,奏折之中空洞乏味,不過是彈劾安老大人年邁昏庸、濫用職權、胡亂參人的陳詞濫調,說不上什麼有建樹的語言來。
但就是這麼一篇牽強附會的奏折,萬歲爺居然允了。
「安翰池可真是老糊塗了,朕的心思都表示的這麼明白了,他居然還跟九皇兒過不去!還請太子還東宮?哼!這才叫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什麼事情碰得,什麼事情碰不得!朕的家事由得他來插手?念他為國效力多年,讓內閣擬個旨,罷了回去著書立說養老吧!」
壽光皇帝似乎是氣頭上說的一句話,可也就算是給這事情下了結論。|
內閣裡的幾位大學士以極為罕見的速度當晚便連夜擬旨,罷了安老大人自左都御史以下的一切職位,貶為白身。
什麼國之重臣朕當護之,皇上若是翻了臉那才是誰也護不住。
正所謂牆倒眾人推,文官系統中早有那消息靈通的官員便聰明地打起了自安瀚池以下,安家另外幾房老爺的主意。
一時間從禮部、戶部、刑部再到翰林院,紛紛有人跳出來指責安德佑、安德誠、安德經等人的種種罪責。
甭管真的假的,眼瞅著沒能撈上彈劾老的那份頭彩,若是再放過了小的,豈不是一場大好功勞,就這麼擦肩而過了?
於是大半夜也是雞飛狗跳,雞蛋裡挑骨頭自不用提,甚至連陳年舊事也都被眾人一一挖將出來,甚至就連安德佑貶低某位大臣的畫作,不肯為其題字都成了罪名。
壽光皇帝陛下第二天一早起床之時,龍案之上早已經堆了厚厚的一疊奏折,儘是彈劾安家幾個兒子的,一個都沒放過。
萬歲爺越看越是皺眉煩心,最後索性是連看都不肯看了,硃筆一揮之下直接御批一句:
「一概貶了便是。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壽光皇帝這番做法顯然有敲打眾臣的意思,御批裡的意思表露無遺,此事到此為止,不許任何人再提。
可是也就是這樣,安家幾位老爺同樣就被下了定論,一夜之間管你過去是散官司官,刑部禮部,統統一抹到底,盡數從當官的老爺變成了白身。
安德佑是在宣旨太監到了前門之時才起床的——昨兒晚上他還真是有點兒喝高了。只是這次安大老爺居然頗為灑脫,領了旨意謝了天恩,竟還有心情吟上兩句小詞兒:
「官場大睡二十年,終是落地,曾想上天。
世間百態須看破,行入這般寬窄,走過那處近遠。
夢裡潮起潮落,不過紅塵片片。
哈哈一聲長笑,嘿嘿兩處輕歎。
色不色,空不空,自有輪迴決斷。
我自回房入夢去,周公如今安好否,不妨見面聊半句,把酒慢慢談?」
一首《紅塵醉》的詞牌子吟罷,安德佑人卻是向後轉,當真是回房見周公,繼續睡那醒酒的回籠覺去也。
周圍的幾個下人看得是大眼瞪小眼,如此吃得飽、睡得著的做派,還確是得了幾分老太爺那拿得起、放得下的真傳。
只是這學老太爺已經學得連官都丟了,還學那?
安德佑心裡是不是明白,下人們心裡是不是糊塗,這時候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京城裡某些以各種身份掩飾自己的人,已經或是通過獵鷹信鴿,或是通過快馬報信,將他們收集到的信息傳往了千里之外的北胡:
「漢人皇帝欲立九皇子為太子,如今一心求穩,無暇他顧!」
當然,安家的長房府裡對於外界的紛擾同樣不放在心上的人還有一個……安清悠此刻正在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連嘴上都戴上了一個大號的口罩,只露出兩隻眼睛看著調香桌上的一堆材料,心裡卻猶自不滿足。
「可惜這古代沒有透明眼罩啊!只有速戰速決,趕緊把這物事做了出來才好!」
安清悠心裡還不滿足,旁邊打下手的安花娘卻是覺得眼界大開。
這位安大小姐調香的手藝如何先且不論,單是一些準備工作,已經令她大生此行不虛之感。
「這口蒙子之類的物事,奴婢倒是見過不少。可是其中居然要加入一層碳粉,當真是聞所未聞。」
接過一個特製的大口罩,安花娘顯然是頗為好奇。卻聽安清悠隨口答道:
「這可不是普通的碳粉,是我讓下人們用蒸熏通風法特地弄出來的活性炭。一會兒要做的東西香則香矣,用途想必你也心裡有數。有些東西極易揮發,我可不想事兒沒辦成,自己先吸進了去……」
身邊是一大盆高度濃縮了的藥汁,安清悠左手相思豆,右手鬼哭花,口中似是隨口說話,但精神已經全神貫注在了眼前的一幹材料和加工器具之上。
從來調製香物,難免會用到些帶著點危險的東西。即便是另一個時空那等大工業環境下的完善工藝,再配上第三方乃至政府等等的檢測與監督,依舊免不了出現寫某某產品含有對人體有害的毒副物質的醜聞。
對於那些真正有技術的高級調香師來說,平日裡自然是避免這些東西的使用,可是若真要故意加點什麼手段進去,同樣不是太難。
好比古代那些被傳得神乎其神的迷香之類的物事,早已經被現代科學解析了個通透,放在另一個時空中的專業調香師面前,只不過是個笑話罷了,根本擺不上檯面。
眼前這些「土法」加工過的材料雖然相比另一個時空的工業級精加工製成品而言,純度等等技術指標都相差甚遠,但在安清悠所掌握的現代技術手段面前,卻足以調製出一些把人折騰個半死的東西了。
即便說真是想要人的命,那也未必不行。
「動手!」
眼看著時機合適,安清悠猛地一聲輕喝。
兩天兩夜,安清悠便在這調香房中渡過,再出屋時,安清悠竟也似有些疲憊。而跟在她身後的安花娘,眼睛裡卻早已經沒有了什麼高手相遇時的興奮,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震驚和不可思議。
「奴婢從來沒想過,這香居然還可以這麼調,這等物事居然還可以這麼做!」
安花娘看向安清悠時,眼神中竟然已有了些小小的崇拜。輕輕歎了一口氣道:
「若不是知道這物事的功效,我都想親身試上一試了。真不知道和我們那裡的某些東西相比……」
「你若是試了半點兒,立刻離開我這院子,要多快有多快地回了四方樓去!」
此刻只有二人在場,大家既然都是明白人,安清悠索性也不避諱,正色對安花娘又囑咐了一句,可也知道自己話語過重,安清悠說罷卻是搖了搖頭笑道:
「花姐,你這人對手藝太過專注癡迷,本不該入這行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大小姐豈非也不能從心所欲?」
安花娘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對四方樓的一些事情卻是不能多說。
沉默了半響,安花娘忽然調轉了話題道:
「究竟是什麼人要對付大小姐,您和『老爺子』那邊知會一聲的話,豈不是省卻了許多麻煩?」
作為一個身負密令的四方樓坐探,安花娘能夠對安清悠說出這等話來實屬不易。只是她話語說完,卻見安清悠同樣歎了口氣道:
「豈止是對付我,這人三番幾次的差點兒把我們整個安家都拖進了火坑。只是我尋思著還有幾分淵源,得饒人處且饒人吧!防患於未然而已,也真盼著剛剛做出來的這些物事,永遠也不要用上才好……」
安清悠這般回話,兩人又是沉默一陣兒,最後還是安花娘率先打破了沉默,對著安清悠又一次轉變了話題道:
「我們這些人既是『老爺子』派過來幫襯小姐忙活親事的,那還是說說親事好了。卻不知大小姐對於那位蕭洛辰蕭公子,到底是怎麼個想法?」
「他?」
提及蕭洛辰,安清悠不免望著頭上的點點星空,竟有些微微出神,一瞬間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煩,是怨,是思,是苦。那種說不出的心緒,不知怎麼竟還是匯成了嘴邊上掛了無數次的口頭語:
「他是個混蛋……」
三天,明日便是西苑密會之後的第三天了,這原本是蕭洛辰查了黃歷的黃道吉日。既是拒了他霸道盤算的草草成婚之請,想必明天……那個混蛋就要大張旗鼓的上門提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