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白花娘,如今奉了大小姐的令也是改姓安了。|自幼略通文墨,對於調香之道也略懂一二。如今既是到了長房這邊,是不是就跟在大小姐房中伺候?」
「連我屋子裡的人也安排好了?『老太爺』的恩典可真夠滴水不漏的!」
安清悠微微一笑。這個中年婦人自己早已注意了她許久,說來與此人曾經倒是有過一面之緣。當初夜訪西苑送自己去見蕭洛辰的便是她。
適才眾人自報姓名本領之時,只有她在最後面色淡然地一言不發。更兼她這名字名叫「花娘」,真名假名先放一邊,倒不似那些人的名字裡都是些數目字。顯然是她的身份地位與這些人頗有不同。
「你會調香?」安清悠淡淡地問道。
「不過是一些微末之技,比之大小姐名滿京城的調香之技自然是遠遠不如。不過奴自幼頗好此道,還求大小姐平日裡垂憐指點。」
安花娘口中恭敬謙虛,談及調香之時,卻有一份興奮的神采在眼光之中一閃而過。
這種眼神安清悠再是熟悉不過,上輩子自己見到那些造詣極高的調香高手之時,同樣體會過這種彼此相見之時對於技藝的興奮感覺。
「四方樓裡出來的調香師麼……」
安清悠在心中微一沉吟,卻是提筆寫了張單子。臉上微微一笑道:
「既是也有同好,那你倒看看,我這個方子調出來的香品卻又如何?」
安花娘與其他人不同,她之前那白花娘的名字雖然也是假名,但卻是自詡「百花娘」之意,一直以來在四方樓中地位甚高,這一次來安家,並非其他人是派來的,卻是她自己主動求著來的。
她之前最惦記的,便是好好看一看這個大半年來在京城之中名聲鵲起的安家大小姐在調香上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為此不惜委身為奴。只是此刻一接過那香方來看時,那開頭的幾位味原料卻登時讓她不由得臉色一變。
「鱉木菇、相思豆、鬼哭草、水仙籐、……」
四方樓不比別的地方,調香不光是為了熏味除臭和養情怡神,更有許多明裡暗裡拿不上檯面的用途。
安花娘本就精於此道,此刻一見那幾樣原料立刻心裡有數。默然看了許久,這才輕歎了一聲道:
「小姐可是讓奴婢去弄這單子上的材料?卻不知……」
安花娘的話說了一半兒,安清悠卻是明白她沒說出來的意思,淡淡一笑道:
「我既是通過你的手來弄這幾樣物事,便沒有瞞著你背後之人的意思。不過這卻不是有什麼要坑害別人的念頭。如此時局之下有人已經三番五次地欺到了我的頭上,我若總是一味忍讓,且不說自己的婚事說不定會讓人折騰得不倫不類,若是有人旁生枝節壞了大事,想必『老太爺』他老人家也是很不高興的。」
安花娘眼中陡然間厲芒一閃,沉聲問道:「有人欲對小姐不利?」
「防患於未然而已!我只盼著風浪來時,有些人還能有幾分人情味兒,莫要落井下石的太過分罷了。」
安清悠對於某些人的事情卻似不願多談,隨口一聲輕歎,便是對著安花娘微微一笑道:
「昔日我學藝之時,這張方子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美人陷阱』。你顯然大著我些歲數,我便稱你一聲花姐可好?既是自幼便對調香之道頗為喜愛,想來亦是有心得的,我等閒暇之時倒不妨切磋一二。回頭調製這張方子的時候,說不定還需你助我一臂之力呢!」
「小姐言重了,奴婢豈敢!」
安花娘斂身行禮,再看了幾眼手上那張原料單子,卻覺得諸般材料倒是極為熟悉,但彼此選用搭配卻又與四方樓中平時所用頗多不同。不知是一時沒能忍住,還是有意當著眾人抽冷子相問看看安清悠的反應,就這麼脫口而出地問道:
「卻不知小姐這一身所學因何而來,師承何處?」
「你又沒見過我調香,怎麼就那麼肯定我就有一身所學?按照你那個環境所慣常的考慮方式,說不定我只是個幌子,身後另有高手給我坐鎮調香呢!」
安清悠虛虛實實之間地微微一笑,悠悠地道:「我要說我前世便是個調香之人,這調香的手藝都是從上輩子帶過來的,你信不信?」
「小姐取笑。這……這是奴婢大膽冒味了!」
「不冒昧、不冒昧,我可說的都是實話,隨你們怎麼想了。都別在這兒跪著了,大夥兒誰手裡都是一攤子的事情,該忙活的都各自忙活去。明兒一早若是看不到我要的結果,那就自己去找『老爺子』講講你們是怎麼辦的差好了!現今不同以往,我安家長房的院子裡可是不留半個閒人。若要在這裡呆著,諸位肩上的擔子當真不輕啊!」
一陣輕鬆寫意地笑聲之間,安清悠瀟瀟灑灑地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向著自己的院子走去。
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大家彼此對視了半響,陡然間轟然而散。
該去廚房的去廚房,該去馬廄的去馬廄,熟門熟路的倒也不用有人領路,好像對安家長房各處的院落分佈早已熟知了一般。只是那言行之際卻再也不見刻意露出破綻的樣子,一個個滿身卑微的奴僕樣,倒比那真正的家生奴才還要俗氣了三分。
「這得是什麼地方才能練出這麼一幫子人來?」
安七叔在一邊瞧得心中震驚,不過他是精明了事的人物。眼瞅著大小姐顯然是一副心中有數的樣子,他自然明白有些事情不知道反比知道了更好的道理,自去將安家原有的下人該整頓調撥的整頓調撥,該交接更替的交接更替。
竟是原本那些連盯著這些新來的「下人們」的佈置也都撤了。
大小姐說得不錯,這些人盯也盯不住,徒自惹人緊張懷疑。既是下了這等仔細地功夫才來到安家,又怎麼會沒輕重地做那些繞嘴閒舌的無聊事?
長房府中各做各事自是不提,便是安德佑回家後很是和女兒單獨密談了幾句。研究些什麼雖然沒人知曉,但是對於這些「老太爺」插進安家的下人便也既來之則安之。
商議一番過後,父女二人很有默契地達成了一個共識:
「未必是一個壞事。陛下他心裡有數,安家從上到下都不得不按照他的要求走下去的。如此小心謹慎無非是怕洩密,而這恰恰是長房的一個契機。這批人既然是送了死契過來,咱們就要把他們用好!」
天色漸漸將晚,眼瞅著已經到了天將擦黑之時,沒想到長房府上卻是又來了一個人。
「大哥!大哥!」
新任的門房王阿四……不,現在已經改名叫安阿四了。不知道是沒攔住還是不想攔,反安德佑的二弟安德經是一路疾奔,闖門直奔安家正堂。
這位安家的二房老爺一直在翰林院任職,經史子集裡沉浸得久了雖說有些書獃,卻是最重禮教做派。如此失態的樣子真是多少年都難得一見。
「二弟啊!為何如此驚慌?來來來,我這邊正要開飯,吃了沒有?來來來,咱們兄弟倆邊吃邊說。」
安德佑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做派。二老爺安德經一怔,這才注意到正堂裡面燈火通明,一陣陣飯菜香氣撲鼻而來,各種特色佳餚正在流水價般的往席上送。
那吃過的沒吃過的,見過的沒見過的,當真是琳琅滿目、五花八門。
只是二老爺安德經這時候卻是半點兒的胃口也沒有,向著安德佑急急地道:
「大哥,這時候你還有開席擺宴的心思?你知不知道,父親今日朝會之時,把九皇子給參了!」
「早在晌午散值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不就是惹得皇上大發雷霆麼?有什麼了不起!老三老四估計都比你知道的早,他們尚且想的明白坐得踏實,你我這兩個當哥哥的豈可亂了方寸?」
安德佑如今這行止做派不僅是越來越有老太爺的樣子,便是那言語神態都有了幾分相似。伸手一指那席上的琳琅滿目的菜餚道:
「據悠兒說,這一百零八道菜湊齊了不易,便是那前朝帝王也只是逢年過節之時才擺個全席。廢話少說,咱們哥倆兒如今就是一個字——吃!」
二老爺安德經目瞪口呆地愣在那裡。
他自家知自家事,書讀得雖多,論起朝堂之上的權謀思斷來只怕反而是四兄弟裡面最差的一個。
眼見著大哥這當族長的氣定神閒,自己再惶急萬分的倒不是讓人看了笑話去?把心一橫落座舉杯,只是心裡卻又犯起了那死腦筋的酸勁兒來。
他熟知歷代典故禮規諸般事宜,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究竟是哪一位前朝皇帝擺過這一百零八道菜啊。
罷了罷了不想他,左右在翰林院這清水官兩袖清風得狠了,今兒既是見大哥安德佑自有章程的樣子,二老爺把心一橫,不就是一個字麼——吃!
安德佑卻好像還不滿足,逕自對那旁邊伺候的小廝說道:
「記得一會兒吃一桌倒一桌啊,不然顯不出來咱們安家的派頭!」
「噗」的一聲,二老爺安德經一大口酒噴了出來,直濺得滿桌都是,好好一桌子菜餚登時便全糟蹋了。安德經自知失態之下連忙又是擦嘴又是謝罪。卻見安德佑笑吟吟地道:
「無妨無妨,廚房還在做著第三桌,本是一會兒要給街坊鄰居中的窮苦人家都送上些的。若是二弟嫌這酒水噴上菜餚變了味道,要不咱們把這桌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