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果然是為她而來……」那樣的彷彿刺傷了眼球的笑,在烈殞天的蒼白瘦弱的臉上,彷彿落日鳶尾一般璀璨醒目。舒榒駑襻
他還在笑,胸口起伏,神情怪異。然後,他終於轉過身去,定定地望著這個自小就呵護自己備至的皇兄,終於都露出了一抹淒慘悲涼的笑。
那樣的笑,更像是遺落在歲月間隙裡的珍貴回憶,他朝再拾揀而起,卻已落滿塵埃。
他笑,他說:「難道皇兄就真的不知道,皇弟這是在給你機會嗎?」
是啊,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因為你的一己之念,朝堂之上,父皇面對諸多指責,其他四國,共同聲討?
難道你不知道,在八個皇兄弟當中,個個都妒嫉你的得天獨厚,個個都憎恨你的少年英才,所以,個個都想趁這個機會,諸你於死地而後快……
那麼皇兄,三年前滿懷壯志豪情的你,今日究竟是因何而改變?
又或者說,只是因為兄弟間分別日長,所以,就連最基本的默契都已失去……
「我知道……」那樣的慎重的、幾乎是沉重的問話,卻只換來烈昊天幾乎是輕鬆隨意性回答。烈昊天的手,握緊幾乎被揉成一團的狐裘,神色淡淡地答道:「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不能答應你……」
因為知道,所以不能答應……
烈殞天的臉漲紅了,彷彿火烤一般,他蒼白的臉色,也因為忿怒而變得嫣紅,他怒道:「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你聽明白了我的暗示,卻不準備接受我的好意?
為什麼,只有我一人,永遠在河之彼岸,守望曾經歸來,可是,你卻今日才告訴我,歸來無望?
你怎麼能……
要知道,我為你付出幾乎是所有,可是,在你的心裡,卻早已沒有了我的位置……
要知道,紅塵囂浮華一世轉瞬空。你明明知道,在我的心裡,你是最重。可是,卻為什麼,還是要不動聲色地將我拒之門外……
烈昊天忽然微笑起來。
他的笑,依舊的溫厚,淡定,如陽春花開。那樣的笑,帶著一貫的暖意,還有冷醒的執著。他說:「二皇弟,人各有志……」
是啊,人各有志,有人愛江山不愛美人,有人世人可做棋子,有人,輕捨千金求摯愛,有的人,卻是江山拱手,為君一笑。
孤獨生活了二十餘年,秋花落盡,春意蕭瑟,那樣的彷彿可以看穿宿命的疲憊,不足為外人道,也從不都不曾有人嘗試著瞭解。
可是,他終於遇到了她。
世事紛擾,人來人去,可是,偶然之間對她的驚鴻一瞥,卻讓他窺見了一種與眾不同的的、一種絕不為萬物所主宰,我獨逍遙於濯濁之外的冷醒的,堅強的、冷醒的、倔強的、獨尊的、處世態度。一種蟬蛻去拖累,只願抱明月而長終的獨立於遺世之外的淡然、還有豁達……
於是,百世紅塵,花開花落,他願意執她的手,握住蒼老,禁錮時空,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烈殞天靜靜地注視著自己自小就引以為傲的兄長,臉色一分一分地變得蒼白,內心一分一分地堅硬,直到——
烈昊天的臉上的那一抹近乎陶醉的暖意,彷彿一支流矢一樣,瞬間射中了烈殞天脆弱得只剩下挽留的心臟。
他臉色慘白,頹然倒坐在錦凳之上,過了半晌,才冷著臉說了句:「那皇兄可知道結果如何……」
皇兄啊,你可知道如此做的結果如何?
要麼你我兄弟兩敗俱傷,要麼,你我兄弟玉石俱粉……抑或說,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結局……
如今的你,何其的陌生……
「說吧,你想要什麼——給了別人,我或許並不甘心,可若是你想要……皇弟,我願意成全……」
「那好,多謝皇兄成全……」臉上的軟弱,彷彿瞬間飛過的零雪一樣,就連濕意都不曾留下,烈殞天站起身來,倒背著雙手,幾乎是冷冷地說道:「既然你願意為了那女子背天逆命。那麼,就不要怪為弟的無情……」
「我不怪你,從來都不怪……」烈昊天驀地截斷烈殞天的話,淡淡地說道:「一次性說完吧……」
「我要的東西,非常簡單,就是你現在的一切,和將來即將擁有的所有……」烈殞天蒼白著臉頰,眸子陰沉,彷彿一尊亙古不變的白玉雕像一般,他靜靜地笑,然後輕輕地揮了揮手。
不過片刻,就有人端著一行三杯酒走上前來。那杯,足有小碗大小,白玉色澤,玲瓏剔透。那酒,並不是清白的水色,濃烈的香氣。三杯酒,三種色,那酒是,碧綠色的,深碧,如銀天之海。血紅,宛如美人之唇,淡紫,恍若花季一夢……
三種酒,三種色澤,泛著三種不同的光彩,正隨著侍從的腳步,杯身震動,蕩起微微的漣漪……
「大哥……」烈殞天的臉上,忽然幻出一種夢幻般的溫和笑意。他望著烈昊天,冷且硬的線條柔軟下來,他上前一步,忽然夢囈一般地說道:「大哥,說吧,你要他,還是要你自己……」
說這話的時候,烈殞天緊緊地盯著烈昊天的臉。想要知道他會如何選擇,要知道,要他,就等於要整個皇室,整個國度,可是若是放棄,那就真的是背天逆命,再也無法回頭……
「我要她……」烈昊天只是凝神望著那三杯酒,神色不變,過了半晌,忽地微微一笑,淡然地丟下這幾個字。
然後,他長身而起,來到那人的面前,長手一伸,將那三大杯酒,一一端起,一飲而盡……
這下,烈殞天的神色才徹底地變了,他怔怔地望著自始至終,都神色不變的烈昊天。有淚水,慢慢地盈出眼眶。
這就是他皇兄的選擇,這就是他一生中最熟悉的人,對他最殘酷的判決……
「帶那女人上來……」一揮手之間,烈殞天驀地轉過身去,冷冷地吩咐道:「大哥,還請你一路走好……」
話一說完,烈殞天長袖一揮,身子一轉,然後決然地離去。
每一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相應的代價,你若選擇了,那麼代價就在身後……
一杯癡情毒,一杯斷腸水,最後一杯卻是烈焰的國花,紅葉鳶尾……
癡情葉,斷腸水,還有紅葉鳶尾。這三者,都無毒,可是若混在酒中,一起喝下,那麼,就成了天下間無藥可解的劇毒。
那種毒,見不得癡情,癡情就斷腸,斷腸就攻心……
通常,中此毒者,生命不過三十六個時辰,而且極盡痛苦煎熬而死……
「多謝了……」烈昊天對著一隻白鶴一般地飄然而去的烈殞天,勉強地露出一抹感激的笑來。他喃喃:「多謝了……」
「是你用一命換她一命,不用謝我……」烈殞天冷下臉來可是,即將邁步的身子卻停住了。他冷笑:「去吧,三柱香的功夫……」
連接喝下三碗的毒藥,然後再給他三柱香的時間,接下來,就是三日追殺。三日之後,如若他能逃出生天,則可以生存下支,如若不然,他,就連三十六個時辰,都活不過去……
生長在大漠的他們,自小就與人鬥,與獸鬥,與天鬥。於是,一生下來,就生活在馬背上的他們,從來就不相信幸運,所有的創造,都只能靠自己能力。所以,在三天天夜的追殺之中,如若烈昊天兩人能逃出生天的話,那麼,從此冤仇兩散——可前提是,烈昊天身上所中之毒,得熬得過三天才行啊……
地窖之中,冰天冰地,只有輕一聲,重一聲的鈍響,聲聲傳來。
地窖之中,燭火早熄,隱隱約約的黑暗裡,可以看到那個被除去了狐裘和外套的年輕女子,隱輕汗滿額。
身上只著單衣,冰室空蕩,被凍得無可奈何的她,先是跑步練功,再就是赤手去鑿冰塊,然後,再將鑿下來的冰雪,慢慢地搬到一邊去。
要知道,這樣的狗血劇,洛暖心在前生的時候,在電視節目裡,可是看得多了,可是此時落到自己的身上,洛暖心真真有點啼笑皆非。
求生之道,就是為人之所不能,在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希望,此時,洛暖心做到了,並且還在繼續。
不知什麼時候,地窖的門被打開了,移動的梯子再次被放了下來。刺眼的光線,彷彿利劍一般,劈開黑暗,斬破窒息,清新的寒冷的屬於冬天的氣息,隨著洞口的打開,慢慢地瀰漫開來,漸漸地代替了冰封的、寒冷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遠處,有腳踏輕雪的聲音,那樣的響聲,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空間裡響起,有那麼一瞬間,在洛暖心的心裡,彷彿天籟……
洛暖心長出了口氣,正在貪婪發呼吸著屬於晴天白日的清朗空氣時,那兩個面無表情的年輕男子,已經拖著長長的,灰黑色的陰影,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來到洛暖心的面前。用幾乎是機械般的冰冷的聲音,定一地說道:「我們主子有請……」
我們主子有請?
聽到那樣的話,洛暖心的心裡震了一下,可是烈昊天那個傻瓜趕來了麼?那麼,他有沒有答應過對方過分的要求,又或者是不能做的犧牲?
要知道,功力已經恢復了七成左右,而洛暖心還在計算時間,還在計劃著,今晚如何逃脫。可是,那個傻瓜,卻自投羅網來了麼?
要知道,在這個冰室之中,洛暖心除了搬冰,還在思忖另外一的些事。要知道,那人既然是烈昊天的兄弟,那麼就對他的性格,相當的瞭解。只能說,和這樣的對手對奕,大家比的都是耐性。勝於耐性,輸於耐性。此時的兩人,只要有一方按捺不住,所有的可能發生的後果,都會將一切,重新改寫。可是,洛暖心卻絕不相信,烈昊天是一個沒有耐性的人,會是一個喜歡飛蛾撲火,不顧一切後果的人……
因為前者,只會改寫結果,可是後者,卻是白白的送死……
漸漸地,她慢慢地明白了烈昊天的苦衷,可是,那個人,卻因了他的被囚,如此的心急如焚,如此的迫不及待嗎?
一時間,洛暖心幾乎無法呼吸。刺眼的天光,雪光,隨著男子的身影,同時湧出地窖,滿室的晶瑩剔透裡,隱隱地照射出了年輕女子的緊張得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天啊,神啊,我的上帝啊,千萬不要讓烈昊天那個笨蛋如此輕易的自投羅網……
洛暖心的心裡,千頭萬緒,她忽然之間,害怕看到烈昊天,害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結果,更怕看到如若烈昊天真的為自己做出了什麼樣自己不想看到的犧牲時,她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
要知道,「虧欠」一詞,是洛暖心生平的最怕,可是,而今的虧欠,卻是在如此的情況之下麼?
冰雪天氣,耀眼刺目。洛暖心一步一步地登上樓梯,看到頭枯青天湛藍如海,刺骨的風,在她的臉上,吻了一下,又一下。她頓了頓腳步,卻下意識地抱了抱肩膀。
要知道,狐裘已經被那人拿去了,厚厚的外套,也被人拿去了,現在的洛暖心的身上,就只剩下一件中長的單衣,在寒風之中,隨著肆意拉扯的風向,左右來去。
看到洛暖心的樣子,有下人遠遠地指了指,也不知道在議論著什麼。看到對方的眼神略為躲閃而且鄙夷,洛暖心眼神一凜,下意識地放下了抱住肩膀的手,然後在夢幻般刺眼的陽光裡,慢慢地向前走去。
寬敞的客廳,只有雪的晶亮的光芒,倒映一室單薄淡泊的蒼白陽光裡,天地萬物都是蒼白。而那陽光的盡頭,是七彩斑斕的陽光繪成的巨大的網,那網的盡頭靜靜地站著一個人,那人一襲黑衣,黑色的狐裘包裹著結實而頎長的身體。他長髮如墨,長身玉立,卓爾不群。背對著門口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裡,負手而立。單薄的日光灑在他的身上,襯得他的身形,蒼白且毫無生氣。
已經漸漸習慣明亮的洛暖心,踏著一路的積雪而來,在令人瑟瑟發抖的冷咧寒風裡,硬件是挺直了腰板,淡定,而且鎮定。
然而,在乍一入門口,在看到那一抹孤獨而且削減的身影時,她的已經平靜得幾乎冷漠的心裡,還是止不住地「驀「地痛了一下。
有什麼,似乎想要湧出喉嚨,然後又再倒灌下去,有那麼一瞬間,洛暖心真的想飛身上前,想要一把抱住他,再不鬆開……
她想告訴他,自己不敢想他,不敢想像他來,也不敢想像他能來,只有不停地抑制住那些擾亂心思的雜念,心裡唯留可以離去的念頭,有些詫異地撫著心口,然後就站在門外,對著那人的身影,微微地發呆……
無可否認的是,在這個時間,在這個場合能看到烈昊天,是她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事。可是,對方因她而來,為她而來,這令洛暖心的心裡,忽然間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暖意,還有感激……
或者說,不論什麼時候,不論如何艱難困苦,不論如何的曲折迂迴,這個人,都始終在她的左右嗎?
冷風吹過,殘雪飄零,洛暖心就站在被風吹起的漫天的雪屑之中,忽然之間,神不守舍。
「殿下,人屬下等已經帶來了,還請兩位,盡早上路……」苛守著下人的本份,那個向前跨出一步的男子,忽然之間,就對烈昊天躬下身去,然後說了一句超出他本身職責的話。
要知道,烈焰的皇太子殿下,曾經是烈焰舉國上下的希望,在千萬黎民的心目中,一向是神祇一般的存在,可是,希望即將破滅,神祇即將遠去,那個年輕的將士的心裡,忽然有說不出的眷戀之意……
於是,年輕的將士,更加憤恨地望了一眼雖然衣衫不整,卻依舊高貴威嚴的洛暖心一眼,年輕得黑白分明的眸子裡,第一次,有了一種說不出是敬佩還是厭惡的意味來。
然後,年輕的將士轉身,就在這屬於兩人的世界裡,轉身而去。
身後的腳步,悄無聲息,烈昊天冷然回首,一眼就看到了正靜靜地站在廊下,神情發呆的洛暖心。
那個女子的狐裘被被人除去了,外衣也亦不在,可是,雖然只穿著中衣的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神色間的淡定柔和,令人一望之下,依舊是止不住的心醉神移……
那個女人,不論是在萬人空巷的大街,還是群芳爭妍的盛會,總是最耀眼的存在,而四周的一切,都隨著她的出現,而黯然失色……
烈昊天的心裡,忽然之間,就升出一抹驕傲出來。這就是他選擇中的女人,這就是他山河拱手,為她一笑的女人……
而這個女人,必將在他生命的最初,還有最後,都留下深深的烙印——女人,來世,定不棄你……
洛暖心站在烈昊天的身後,望著神色亦喜亦悲的男子,胸中似有千言萬語,可是,到了唇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微涼的風吹過,拂動她的散亂的髮絲,她的眸子裡晶瑩閃亮,可是,她的語氣,卻是那樣的溫柔,她叫:「烈昊天,你怎麼來了……」
「女人……」烈昊天快步回首,眸子裡有晶亮的光芒在閃。他望著洛暖心眸子裡,同樣似有千言萬語,可是,同樣是動了動唇,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此時無聲勝有聲,此時,天涯變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