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分……」屏風後的人厲叱一聲,彷彿有什麼就要爆發,可是,那話說到了一半,卻驀地停住,過了半晌,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再低聲問了一句:「那麼,張御丞他們怎麼說呢?」
「回娘娘的話,張御丞讓奴才轉告娘娘,對於太子的事,他早有打算,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還望娘娘勿急勿躁……」說不出為什麼,那人在提到張御丞時,語氣忽然低了一些,他謹恭地說完,就垂下頭卻,再也不出聲了。舒蝤梟裻
屏風後的人再冷笑一聲,隱隱帶了些殺氣。
她說:「勿急勿躁,要知道,就因為他這一句話,本宮已經等待不急不躁地等待了十三年……」
聲音漸漸沉了下去,隱隱地咬牙切齒,她說:「本宮若再等下去,怕要等不到那一天了……」
「張大人說:請娘娘『提防西宮……』」男子的聲音很低,可是,隱隱的,卻聽得出他的擔憂,還有慎重。
要知道,若非她幾次三番的急功近利,眼下,怎麼成了現在的局面?
「這還用他提醒麼?本宮已經注意了將近二十年了……」隱含怒氣的聲音,聽來十分彆扭。
可是,這注意了二十年,又能怎樣呢?他的三皇子不一樣生了也生了,不一樣也長大成人了?若早聽她的,早在那一年,就可以一箭雙鵰,既折了對手,也斷了陛下的念想,不就一了百了了?可是,他又是這樣,又是那樣的,又說什麼不宜暴露目標,不宜太過張揚……以至到了今天,一切已成定局,而且,養虎為患。
「娘娘萬福金安,若別無他事,奴才告退……」
「去吧……」屏風後的人,淡淡地說了句,然後,一切歸於無聲。
看來,這些外臣們,都有了自己的打算了,也都為自己留了後路了,可是,她卻沒有後路可留,所以,只能背水一戰……
張天然,你們都看著吧,她不用靠你們,也能將這天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兒子的手上……
淺風起,幔帳揚,吹起人的衣袂,輕輕颯颯。窗外,陽光明媚,一派濃綠生機,可是,那坐在屏風之後的人,雙拳握緊,長長的指甲,幾乎折斷在手心裡……
人這一生,要麼忍,要麼殘忍。前者,只能使你成為俎上肉,任人宰割,可是後者,卻能揮斥方遒,萬萬人之上……
紅塵初妝,山河無疆。
可憐她身居六宮之首,可這二十年來,卻處處受制於人,而且凡事瞻前顧後,擔驚受怕,從無一日,可以安枕長眠,而今,又為了唯一的兒子,鞠躬盡瘁,你說說,她這一生,究竟是什麼命啊……
屏風後,傳來隱隱的磨牙聲,她發誓,這一次,再不忍讓,再不後退,這一次,她要為了那一身江南煙雨巔覆天下,哪怕容華謝後,山河永寂……
總有那麼一天,她要親眼看見自己的皇兒,穩穩地坐在那個位置上,生殺予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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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炎五十三年,陰曆九月初九。
京城之側,木蘭山頂。
層層青綠覆遠山,如天然底座,脫穎而出的白色匹練由山之巔,直入雲間。遠觀,似天地間最素淨的蓮花,從雲端至凡塵,層層疊韻,浩渺萬丈。
那是號稱「勝日王朝之最」的觀星台,是歷代天官觀測星相,預測未來的處所。也是世間興衰成敗、滄海桑田最踏實的守望者。
千年時光彈指過,寂寞星月伴永恆。黑、白兩色沉香石鋪就、足十餘頃的高台之上,空曠遼遠。一眼望去,只有屋宇寥寥、神廟寂寂。
觀星台,建自三百年前的銀光帝時代。從此,就成了封鎖時光的牢籠。歷代天官,就在這高台之上,度過他們一生的光陰。他們之中,有的人,將其生平記載在冊,作為曾經存在於世的憑證。你翻閱那一本本的[天官紀],甚至可以找出他們,存在於世的點點滴滴。
但更多的人,卻如寂寂秋水,無聲無息地來,默默無聞地死去。沒有人知道,在這高台之上,細數著年華如水,那些暮雪換青絲的少年,有著怎樣漫長寂寞的一生。
因為,一入高台,斷絕塵埃。勝日王朝的創始者,爍古震今的曜日帝曾明文規定:任何不經帝君召喚的擅離,都是天下之大不韙,罪同叛國!
寂寂高台,只有風的吟唱,帶來秋的訊息。從遙遙九天俯首望去,你就會發現,大地之上,那朵蓮花之巔,灼灼燭海正明明暗暗,閃爍不定。
燭海的中心,龐大璣衡之下,黑色天官服飾的男子唇角緊抿,眉端蹙峰。正附在窺管之上,一瞬不瞬地望向星空某一處。此中間隙,他不時低頭記載著、對比著、沉思著。
四月初七,百鬼夜行,乾坤倒轉。有亡者之星,正冉冉升空,它將改變勝日王朝未來的運程。
蒙、扶、占、將——真龍之側,捍衛王權的四種力量,也是亡者可能俯就的宿命——
子夜時分
一簇白色的光芒,自東而來,彷彿九天之上跌落的鳶尾。劃過曼妙的弧形,灑落點點螢光一路向北。
彷彿被某種力量牽引著、召喚著。那朵凡塵之花穿過浮雲,掠過星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王之域落去。
近了,近了,又近了。
那朵「花兒」離王者之星愈近,速度越快。最後直直地繞過蒙、扶、占,在將星之前稍做停頓。
終於都要塵埃落定了嗎?
那樣的天之異象,千年不遇。能一睹其風采者,實在是三生的造化。天官霜華忽然覺得,十年的清寂苦修,在這一刻,體現了價值。他屏氣凝神,想要見證歷史的一刻。
然天意不可測,天意不可違。剪羽般的輕雲浮過,遮住了妄圖猜測天意的數雙眼睛。待白雲悠然逸去,那朵虛幻之花,早如泥牛入海、無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