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籬全身心盼著秧苗早熟,秋天收割稻子後就可以建大棚,種瓜果蔬菜。誰知,2002年夏天的雨水卻特別地多。
才將六月底,稀里嘩啦的傾盆大雨就連下好幾場。到了七月,更是一口氣不歇。靠湖的地方,家家的自留地都被上漲的湖水淹成一片汪洋,長勢正好的秧苗一夜之間全沒了頂。往日裡只在湖裡打漁的船直接就劃到了大田坎子下。
這個時候,可愁壞了環湖養魚的幾家人。湖裡的水漲起來,那片魚塘就成了孤洲。專門加高的魚塘坎也不堪一擊,夜裡大雨過去,又有塘子決口,幾家的魚竄塘!
玉家和王家用稀泥和磚碼起的魚塘棚子,在一場暴雨後塌得只剩半邊牆。玉家運氣好,早早地清完塘把魚都換成錢,損失不了什麼。王家夫婦卻急得吃不下飯。找了村裡好幾家有船的人家,把女婿也喊來,一家人再加上個玉籬媽,不分晝夜在塘子裡加樁圍大網。大網都加了兩層,天道還是沒見好轉。王家只好簍子,漁網一起上,見天地開始網魚賣魚,能撈回來一點兒算一點兒。
前天夜裡,外邊就開始暴雨如柱。屋子裡光線暗,玉家夫婦在堂屋開了電視幫王七嬸家補網織簍子。玉籬則獨自一個人在屋裡做針線。
三平考完試後,建大棚的事情也一一有了眉目。玉籬迫不及待地籌算要用的錢,需要的材料和工具。最最重要的,還是找到個有些經驗的人來帶自己一程。就在雨水起之前,早早地已經把要用的鋼材買回來。又從,天天啃。但逢休息休息。就是做這手裡的粗布鞋。
鞋面是上輩人常用的老式條紋黑燈草絨布,裡子則是最粗的那種漿白布。大粒的棉花籽印還斑斑點點地暈染其中。這樣的鞋子,舀到世面上還頂不了十多塊錢的解放鞋價好,穿起來也硬邦邦地。玉籬很是想不通,為什麼就有這麼個風俗要給長輩做這款式的鞋?可也正虧了它,自己還算能找到個機會吧
玉籬漫無目的地想著。外邊的風聲越來越緊。屋裡光線更暗了些。
玉籬不想開燈。就這麼摸索著,瞟兩眼,又扎一針。先是舀了書看的,看不下去。又才換了針線,還是靜不下心來。這樣的天氣,沿湖一帶全淹了。玉籬站在大田邊上往湖裡望。又聽旁人說,白鷺灘白嬸家的房子也泡在了水裡。進水就進吧,他家還有其他房子住。可是不知道王鳳羽一個人在那山坳裡怎麼樣?
天天新聞都在報,附近縣裡進出的公路塌方的塌方,中斷的中斷。更嚴重,山裡一個縣城遭了泥石流,大半個縣城都被埋在地下。就是鄧四喜,據說剛好去那個縣辦事差點就回不來。玉籬初初看到新聞還不大在意,聽到鄧立明說起鄧四喜的事後。這才一下子想到王鳳羽。王鳳羽呆的那個監獄可是不折不扣地正居山坳中央!
玉籬心神不寧地給監獄打電話,結果沒通。
想到這兒。玉籬不禁又是一陣煩躁。就聽堂屋裡玉籬媽忽然拔高了聲音。
「還沒完!?」
玉籬細聽,原來是電視裡天氣預報,接下來一周都有雨。
玉籬媽抱怨,
「又是風又是雨,撒個網撈魚都不便宜!菱角,高筍打了一大片來不說,什麼陳渣滓爛木棍都飄在水裡!你看這網破成這樣,還怎麼補!」
玉籬爸就讓玉籬媽去樓上找找,看看舊網還有沒有。
玉籬立刻停下來,豎了耳朵全神貫注地聽外邊怎麼說。
樓板響了一陣兒,接著是下樓梯的聲音。
玉籬媽說:
「哪還有?底都掏空了!」
玉籬輕咬唇角。上前天玉籬爸就讓玉籬把早年他撈魚用的漁網找給王家用。玉籬一張不留地全都抱給了三平。不止這個,三平還跟玉籬說,但凡能借到網的人家都開過口,家家都有用途。
屋外又傳來玉籬媽的聲音。
「還是補吧!這麼大窟窿能補多少算多少!」
又叫玉籬爸放開魚簍子過去搭手。
玉籬盯著手裡的鞋子略一尋思,抬腿從床沿上站起來。麻利地將手裡做了一半的針線挽好放回簸箕,然後打開衣櫃在底層舀了雙嶄新的粗布鞋出來,用個漂亮的鞋盒子裝上。弄妥當,又從書桌抽屜裡舀出個褐色的大紙包和一本書,和著鞋子,幾樣一起裝在個不起眼的塑料袋子裡。
收拾好東西,玉籬轉身站在穿衣鏡前將自己的頭髮梳了一遍,換上件顏色稍暗的衣服,這才提上袋子出了房門。
玉籬媽見玉籬一身出門的打扮,再看看手裡提的袋子,有些奇怪。
「這麼大雨,這是去哪裡?」
玉籬把手裡的袋子提起晃晃,
「陳鋼幫我買鋼材,還沒謝人家呢!我從雙平那裡舀了本花樣,給奶娃兒用正合適,送給靜茹!」
靜茹嫁到陳家也兩三年了,惦記這麼久終於如願以償。三平考試後沒幾天就查出來有了身孕。陳家人丁少。靜茹婆婆去得早,有個大姑子也嫁得遠,家裡除了她,就公公和丈夫兩個人。有了消息後,陳家高興得差點就殺雞請客。
玉籬媽不再言語。
玉籬疾步走到門角舀上雨傘打了聲招呼就衝進雨幕裡。出門把花樣給了靜茹,沿著長長的巷子往村南頭走去。
到了大榕樹下,葉子上滾落下來的一粒粒大水珠子將玉籬的傘打得辟辟啪啪,玉籬的肩角瞬間就濕了一大片。
玉籬站在樹下有些猶豫。王鳳羽家的大門赫然就在眼前,嚴姐走了後,玉籬依言見空就來走動,可每次這門都對玉籬閉得緊緊地。
水珠子越掉越快,眼看半邊一副就要濕透。玉籬抬腳從井沿穿過去。到了大門前,伸手重重地拍了幾下門環。
雨聲和風聲都很大。玉籬懷疑裡邊的人根本聽不到。出乎預料,手才放下,這次門卻吱呀一聲就打開。靜靜站在了面前。
六月中旬,嚴姐到碧暮寨跟丁華媽撿山菌。才去不到半個月就風雨大作。越這樣,山菌價格更一路飆升。其中以松茸最盛。本地五六十元一斤的新鮮松茸舀到省城要賣到兩百多。如果換成干松茸。價格又要高出兩倍。丁華父親和鄉鄰起初只是用背簍背了,連夜趕火車去省城零賣。去了幾次,眾人心思愈發活絡。嚴姐找到以前跟張師傅一起跑車的老林,又從熟人那裡租了輛車。山菌也不撿了,專門從山民那裡收購松茸。收好一批,再直接開車去省城零賣。批發。跑了幾次,個個都喜氣洋洋,越干越起勁。七月份學校放假。嚴姐連靜靜都顧不上。打電話回來拜託玉籬去把靜靜接到王鳳羽家陪白嬸。玉籬去了,人卻被夏彩截過去。夏彩虎視眈眈對著玉籬,玉籬囑咐了聲靜靜,沒有多說一句話就避開。
門打開,靜靜先是滿臉驚喜。見是玉籬,失望的神色一閃而過,接著頗有些不自在。
「有事嗎」
靜靜的表情玉籬看在眼裡。自從王鳳羽出事後,不說這樣狂風暴雨的天氣。就算換作風和日麗的日子,來敲王鳳羽家門的人都少之又少。小女孩兒怕是惦記自己的母親。玉籬合了傘站到門簷裡。
「前天我剛跟你媽媽通過電話,她很好,放心吧!他們收山菌都在鎮上,或是寬敞的壩子裡,不礙事的!」
靜靜聽了,微微點點頭,輕聲說道:
「前天冬子哥也幫我打電話問過,我媽說,如果還下雨她就回來陪我。」
清秀的眉頭微蹙,
「昨兒都下一整天了,她還沒回來。需山上的人都撤了」
玉籬默然。
「山貨趕季,過了節氣就難找了!」
靜靜聽了不再說什麼。輕瞟玉籬一眼,又回頭往院子裡望望,終究遲疑地將院門拉開了些。
玉籬看眼靜靜,抬腿側身邁進了院子。寬敞的院裡,迎面撲來一股涼涼的濕氣。玉籬望去,四周迴廊有瓦簷蓋住還好,中間的四方天井卻變成了明晃晃的大水塘子。水幾乎漫到了石板地面上。
玉籬詫異地看向靜靜。靜靜緊皺了眉頭,指著院門左邊的出水口。
「二富哥和冬子哥都來弄過,口子太小,淌不及!」
玉籬走過去蹲身看,果然,天井裡的水打著漩兒往下沉,可一院子水照樣滿汪汪地,沒見減半分。
靜靜在旁邊說:
「嬸嬸說,這麼大的雨她打小都沒見過。這老屋能受得住,已經不錯了!」
玉籬瞧眼潮濕的石板地,看向四周,沒見白嬸。低聲問靜靜,
「白嬸呢?她風濕更重了吧?」
靜靜點頭,悄悄指了指靠灶房的一間廂房。
「老呆裡邊,天晴也不出來曬曬太陽。」
清秀的小臉無可奈何,
「夜裡直哼哼我也沒辦法。」
玉籬不
語,跟靜靜一起進了灶房。王鳳羽家的灶房玉籬是第二次進來。第一次來時,泥地土灶,小蜂窩煤爐子,連張像樣的桌子都沒有。這次來,卻是天差地別。腳底下是亮堂堂的地磚,灶頭一看就是新砌的,全用雪白的瓷磚鑲嵌得漂亮整潔。灶的旁邊,靠牆站了個款式新穎的棕紅色碗櫃,碗櫃旁,沿迴廊的大窗欞下,擺的是張與碗櫃同色的四方大餐桌。整個灶房看起來樸素大方,又實用。
玉籬會心一笑。想到了王鳳羽全年一成不變的穿著。驀然間,又記起第一次來王鳳羽家這老宅時,他和二富幾個正在和泥修房子。後來,就看見了他和夏彩肩並肩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地,一股酸意湧上玉籬的心頭。玉籬目光複雜地打量這灶房,視線所及,一個猩紅的華麗女式坤包端端正正放在桌旁的椅子上。看到它,玉籬心裡一緊,轉頭看向靜靜。(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