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忙活好幾天,總算把魚撈乾淨。賣魚的錢一收齊,玉籬媽細細算來,竟是比往年的收成都好。少說淨賺五六萬塊!人逢喜事精神爽,玉家人也越忙越有勁兒。一口作氣又趕著天氣晴朗,把塘子曬好,又重新放上新一季魚苗。
諸事妥當。這天,天空湛藍澄清,驕陽艷麗奪目。鄧四喜自己開了小車來不說,還又另外請了個朋友來,兩輛小車親自來接玉家三口和玉籬的乾媽王七嬸一家到鄧家坐坐。車子是正午來的。三伏天,一動就全身是汗。更別說這樣烈日當空的時候。歇了農活的人多聚在阿慶嫂家的小賣店,或者村頭,路邊的大柳樹下歇夏。兩輛錚亮的的小車開過,撲起一陣灰塵,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玉籬穿了套新買的裙子。輕盈簡潔的杏白半袖衫,同樣杏色底的齊膝短裙,點綴滿天星樣的緋色碎花,看起來既雅致秀麗,又輕快活潑。鄧四喜進門眼前一亮,笑道:
「眼光不錯嘛!」
玉籬輕笑,
「四哥眼光也不差。名牌鞋越穿越舒服,謝謝啦!」
說起來,玉籬也是前幾天和雙平逛街買衣服,才發覺鄧四喜給自己的那雙鞋子是實打實地名牌正品。
謊言被揭穿,鄧四喜也沒有絲毫難為情。接過玉籬手裡提的一籃子表禮,兩人說說笑笑往外走。
玉籬媽在房裡幫玉籬爸收拾,豎著耳朵聽兩人說話。這會兒眼角眉梢都是笑。喜不自禁地沖丈夫說:
「這下你該沒話說了吧?雖年紀大那麼幾歲,畢竟經過事,為人處世又不同。有他顧惜著玉籬,丫頭日子也順心些。」
玉籬爸不置可否。淡笑著和妻子穿了嶄新的一身做客衣裳,又被鄧四喜扶到車上,算上王七嬸家三人,兩輛小車浩浩蕩蕩往鄧家開去。
此時王家村就只開診所的羅醫生,還有後來新添的王德友,這麼兩家有小車。最近頻繁進出的鄧四喜,自然早就引起村裡眾人注意。見那兩輛氣派的小車緩緩從玉家的小巷子裡開出來,大家都交頭接耳地議論開來。
玉籬透過車窗看見程嫂子,大飛的媽王二嬸,還有王泉兒那個嬌媚的老婆往這邊指指點點,忍不住皺眉轉過臉去。玉籬媽見了王二嬸,也輕哼一聲。鄧四喜瞥見,加快速度,車子很快開出村,不過才十來分鐘,就到了鄧家。
鄧家就緊挨雙平家,隔道牆。雖都是兩層小樓,鄧四喜家卻顯得地勢要高些,樓面全用青灰瓷磚鑲嵌得華麗氣派。寬敞的大鐵門拉開,車子就直接開進去。
玉籬放眼望去,車子停的地方平平坦坦,剛好是個與門外路面齊平的停車道。下了車沿著停車道旁的大理石台階往上,是個半畝大小的露台,這才真正到了鄧家的大門口。露台砌了一圈富麗堂皇的乳白圍欄,四角都擺著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盆載。玉籬媽不由看向丈夫,兩人對視一眼。
聽到響動,鄧四喜的媽李嬸也是一身新的領著雙平一家聞訊趕來。親自從玉籬手裡接過表禮,歡歡喜喜拉著玉籬媽的手,把玉家三口和王七嬸一家人接進屋。屋子裡卻又是另一翻光景。古色古香的紅木桌椅不說,連中堂上掛的都是副與其他人家不同的山水字畫。
李嬸見玉籬一愣,看了眼一旁鄧四喜的爸,不好意思地對玉籬媽道:
「立鴻難得在家,都是他爸在搗騰。知道他們年輕人不喜歡這些,立鴻也說過幾次,等以後全撤了,換上最時新的!」
玉籬手扶著母親,不禁臉一紅。玉籬媽連忙說:
「不會,不會。玉籬也喜歡這些雕花墨筆的,倒是合她心意!」
說完,不由想到自己給女兒做的那兩件傢俱,心裡很不是滋味。
李嬸不信,看了眼兒子,只見鄧四喜點頭,笑得更是歡喜,
「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一下子,玉籬的耳根子也紅透了。鄧四喜一見,笑著拉了拉自己的母親,大大方方招呼眾人入座。又親自奉上茶。一時間,屋子裡熱熱鬧鬧,親親熱熱。
鄧四喜的爸,據說年輕時候也讀過些書。與鄧四喜如同一個模子裡出來,也是中等身材,結實幹練。言語詼諧不說,和李嬸一樣,也是個沒架子地。眾人稍稍坐定,就又要去問玉籬。被李嬸拍了一巴掌,才停下來。看著這一家子,玉籬媽和王七嬸對望一眼,都暗自點頭。玉籬媽更是,不知不覺地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打心眼裡,跟鄧家又近了一步。從家裡地裡的事兒,說到人情往來,就好似才頭天認得李嬸子。
鄧四喜原本還有個出嫁了的姐姐。今天倒是沒來。一眾人裡,除了鄧四喜的爸往日不大露面,鄧家,玉家,王七嬸家,雙平家,說來都是親戚。大傢伙說的說,聊的聊,兩家長輩異常投機,倒絲毫沒有點點尷尬。等到十八碗的酒菜擺上來,玉家和王家一看這只有結婚人家才該有的禮節,更是滿意。一場說親認門戶的筵席本該在晌午就散,卻拖到日落孫山才依依不捨地辭別。臨出門,又塞給玉籬一個大紅包。拆開來,是「事事如意」,四千元的見面禮······
到了家,玉籬媽就裡屋,院子來回走走看看,最後又到玉籬房裡摸摸那個大衣櫃。
「這季塘子清下來,還賺了些錢。咱們也添置些東西!」
玉籬一聽,點點頭,
「咱們家電視機和洗衣機早就該換。我還想著等我掙著錢孝敬您和爸,到頭來還是靠不上我······」
玉籬媽瞪玉籬,
「就你心思多!瞧著前一陣兒還好,最近又學起以前來。以後也算有人家的人了,倒要學著雙平,月明,舀出點爽利勁兒來,往後把自己的小日子過起來!」
玉籬聽母親這樣說,心裡一虛,
「這才開始,八字還沒一撇,怎麼就扯那麼遠!」
玉籬媽想到白天鄧家的排場,只覺得心裡不大穩當。也沒心思聽女兒說什麼。到了夜深人靜時,不免和玉籬爸商量,
「都說『低頭取媳,抬頭嫁女』,可又還有句『門當戶對』的老話。我看鄧家家底子實在不薄,咱們也得幫玉兒籌劃些。要不以後過了門兒,天長日久地,沒點兒帶過去的東西,到底底氣不足。」
玉籬爸低歎,
「覺得高攀又何必勉強?我倒覺得鄧家老四配不上咱們玉籬。」
黑夜裡,靜靜的月光照進屋。玉家夫妻倆都默然。玉籬媽想起玉籬剛退學回來的那個不眠夜。
「平平安安,順順當當過日子就好。我都想轉過來,你還想怎樣。」
玉籬爸不語。
隔天又是個晴朗的好天氣。玉籬媽帶上玉籬,坐上陳家的電三輪,給玉籬在城裡買了款最時新的手機。又把剩下的錢,全部存進銀行。玉籬心裡很不是滋味。當初打主意退學,就是想著和父母共進退,有苦有樂一起享。如今再看。魚塘倒是搶回來。才不久,就托鄧月明的福,去學校代課。結果,一大個塘子加上做不完的農活到底還是扔給父母。本想著,代課能掙點錢兒孝敬孝敬父親母親,誰知到頭來,仍是父母舀著血汗錢給自己攢嫁妝。玉籬越想越糊塗,越想越氣餒。一路把玩著新手機,悶聲不吭回到家。
到了家,已經快過晌午。灶台上冷冰冰,玉籬爸和早上出去時一樣,坐在院子裡全神貫注地剖竹子。年初才買的一把新砍刀,已經深深凹下去一半兒。忽地,玉籬只覺心裡悶得慌。快步走進灶房趕緊升火做飯。又催促玉籬爸快放手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