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籬從羅家回來,塘子已經清好。才轉進巷口就看見自己的乾爹王七從自己家出來進了對門。一進院子,鄧四喜正站在水槽外邊,提了桶水正在淋腳。
玉籬一頓,還是招呼道:
「都回來了!灶房裡有熱水。」
並沒有像以前一樣親熱地叫「四哥」。自從知道雙平的婆婆來家裡提過親後,玉籬覺得根本沒法像以前一樣心無芥蒂地面對鄧四喜。
鄧四喜點了點頭,停下來看玉籬。想是剛清洗過,稍長的板寸沒有發膠定型,濕噠噠地粘在一起,看起來倒更自然。早先全是泥漿的衣服已經脫下來,上身只一件白背心,被結實的肌肉繃得滿滿地。下身好似是玉籬爸一條舊了的大褲叉。玉籬只看了一眼,不敢接觸鄧四喜的目光,匆匆走進灶房。
灶房裡很是熱鬧。玉籬媽,王七嬸,還有靜茹,雙平都在。看見玉籬進來,雙平就怪玉籬丟下自己和安安。玉籬笑笑,要去接安安來抱。雙平一躲,
「別,看你這身,一會兒被安安弄髒我可賠不起!」
因為要幹活,玉籬今天不過穿了件再普通把不過的杏白色短袖體恤,下身是條半新的牛仔短褲,對雙平的話不以為然。仍舊要去抱安安。雙平固執地把安安抱在手裡,用下巴指了指外邊,
「玉叔在幫四哥找鞋子,你去幫幫忙唄!」
玉籬真有些惱了。即使雙平是好心,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得這麼露骨,且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當下也不再笑嘻嘻地去接安安,轉身就折回自己房裡,把門從裡邊鎖上,一個人躺在床上發呆。
先時,眾人見玉籬一聲不吭出去,還只當是害臊。等到飯都做好上桌,發覺人還沒出來,才知.道事情不對勁。現時家裡人多,鬧哄哄地,玉籬媽也不好把事情鬧大。等到日落孫山,客人都散盡,才火冒三丈地把玉籬的門拍得砰砰響,
「你這是做臉色給誰看?!合著人家來幫忙還幫錯了?倒要熱臉來貼你的冷背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做得這樣小家子氣,還有臉了?」
說著,就要去找鑰匙開門。
玉籬爸一個人在旁邊,急得喊玉籬快把門打開說清楚就好。又勸玉籬媽少說些。正在發愁,聽見大門在響。走出去一看,是鄧四喜。
才剛吃完飯,鄧四喜坐不多久就先其他人告辭。玉籬鬧這麼一出,大家都知道原委,也不好挽留。沒想到,等其他人散了,他又折回來?
玉籬爸狐疑地把鄧四喜領進屋。玉籬媽已經把玉籬的門打開,正站在門口數落女兒,聲音都有些哽咽。轉眼看見鄧四喜,也不由一陣詫異,剛想賠禮,鄧四喜笑著阻擋下來.
「您要放心,我想跟玉籬聊聊。」
玉籬媽遲疑了下,看眼丈夫,夫婦倆最終走出玉籬的房間,輕輕把門帶上。
鄧四喜站在掩上的門口,環視房間。和別的姑娘不同,這個小女孩兒好似不喜歡西式傢俱。房間裡兩樣大件的東西,用材看著新,式樣卻古色古香。菱格圍欄的架子床,別緻的雕花衣櫥,就連小巧的書桌上擺的長頸花瓶,也是素淨的青花瓷。
鄧四喜笑笑,輕輕咳了一聲。就見床上如鴕鳥一般,一頭扎進被子裡的女子,輕輕地顫了一下。烏黑柔亮的發尾順著秀氣的肩一路滑下來,靜靜鋪在淺藍蘭花紋的被單上,像是幅水墨丹青。鄧四喜定定地盯了半晌,把眼睛挪開。
「許久沒碰上,咱門說說話吧。」
話出口,鄧四喜才覺得不大對.這一陣經常在玉家,要說兩人碰面機會不少,單獨一起的時間才是沒有。難道自己不知不覺地盼著和這個小女子獨處了?
鄧四喜笑著搖搖頭,伸手挪過書桌旁的椅子坐下。等弄妥當抬起頭,玉籬已經起身端端正正.坐在床邊。
白白細細的一張素臉,雙頰上暈著兩團可愛的潮紅,面對著自己卻難得地正定自若。鄧四喜眼裡帶笑,不著痕跡地打量玉籬一眼,目光停留在玉籬腳上的那雙運動鞋上。正是自己幫她帶的那雙。
鄧四喜臉色一正,聲音沉下來。
「剛才趕著去換衣服。我這次來,是專門給你道歉來了。」
玉籬靜靜地看著坐在對面的鄧四喜。剛才穿的背心短褲果真已經換下。按他一貫的風格,現在身上是西褲和短袖襯衣,看起來斯文幹練。
鄧四喜也望向玉籬。一臉地坦誠,即使.盯著玉籬看,玉籬也感覺不出絲毫地冒犯。玉籬輕輕歎口氣,
「說笑了,你幫了我家這麼多,我該感謝才是。」
鄧四喜默然。過了一會兒,點燃支煙,聲音越發沉下去,
「開始,我沒這想法。我媽先在我耳邊叨,說你如何如何好。你我是見過的,就和月明,雙平一樣的妹子。不對,比她們都能吃苦,這點像我。」
說著自顧笑了笑。
玉籬嘴角扯了扯,也笑笑。沒想到兩人說起這事來,能這樣開誠佈公。
鄧四喜吸口煙,抬眉望向玉籬,
「後來,有件事倒讓我改變想法了。你猜是哪件?」
玉籬搖搖頭。
鄧四喜笑笑,用夾著煙的手指指玉籬腳上的運動鞋,
「我給你鞋子,你給我錢的時候。」
玉籬低下頭。腳上的鞋已經穿得半舊。自打從鄧四喜手裡接過來,自己又掏錢買下,就一直心安理得地穿起來。現在聽到鄧四喜這話,有些無所適從。
「不用我說,想來雙平,月明都不會瞞你。這些年,我處過的女朋友,也有好幾個。遇到的女孩子也不少。你倒是第一個給我錢的人。」
玉籬聽了鄧四喜這話,抬起頭來。卻看見鄧四喜偏開頭,越過自己的書桌,望向窗外的一樹梨子。
「這些年,總是處了分,分了又找新的。我媽急得······問我哪裡不對。哪裡不對?我自己都說不清。不過那天從你那裡回來,我突然想起,跟過我的女孩子,從來是我往外舀,她們只管接著。」
玉籬啞然。玉籬不確定,此時的鄧四喜顯得熱切又有些迷茫?與往日和長輩平起平坐談笑風生的老成樣判若兩人。這樣的鄧四喜,無遮無攔,讓玉籬有些感動。玉籬琢磨了半晌,遲疑道:
「我也不大清楚,我都沒處過······」
話一完,就見鄧四喜低下頭咧嘴笑不停。笑得玉籬有些坐不住了,才打住。
「我也沒問你。」
「言歸正傳。我那天在學校跟你說的,把你當月明一樣.,可是說得實在話。不過後來才變了主意。你給我打電話,我知道是你。一來,的確那陣兒有事。二來,我知道我媽在使勁兒,我也想試試。的確有些不光明正大,不過出發點是好的。我今天來是專門道歉,怎麼樣,原諒我一回吧?」
說著,兩眼亮晶晶地看著玉籬。
玉籬面對鄧四喜,心思百轉。
「原諒你不給我回電話?我也沒介意······」
鄧四喜眼神一黯,
「玉籬,你有中意的人了?」
玉籬立馬矢口否認。
鄧四喜點點頭,
「你為了你父母可以放棄自己的前程是吧?我為了我父母也可以做任何事。要不,咱們試試?」
房間裡一時寂靜無聲。過了許久,玉籬抬頭靜靜看向鄧四喜,
「四哥,要不,咱們就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