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桃花紅李花開。玉家庭院裡卻是白茫茫一片香雪海。不大的院子裡種了四五棵茂盛的梨樹,一到春起,倒比下雪還熱鬧。
玉籬站在水槽旁的水缸邊一捧,把水裡飄著的花瓣打起又放下。水面暈開,一會兒又恢復平靜。映在水裡的女子,十指纖纖,嬌嫩如沾在指尖的雪梨花。陽春白雪般的面容,秀眉微蹙。
玉籬媽在灶房喊了玉籬好幾遍都沒人應聲,走出門一看,女兒呆愣愣地望著一缸廢水發呆。不由抿嘴一笑,
「說起來這缸水還是去年的隔年水。早起我才挑了回來,下晌就決定殺年豬,還記得不?」
玉籬收回思緒,輕輕一笑,
「怎麼不記得,好幾樣事湊一塊兒!如今播下去的小麥恐怕都長得鸀油油了吧?牲畜是不是也該買回來養著了?剩下的錢夠不夠?乾媽家的錢也該還,我不想買什麼手機,也不用存錢!」
玉籬媽還是笑。
「這些你就不用操心,好好把你自己的事忙好!」
走上前把落在女兒肩上的一片花瓣拂下來。
「這衣服不錯!最襯你不過!先雙平說我還嫌有些素,現在一看剛剛好!」
玉籬媽說著,又把女兒打量一遍。
瓜子細臉,修長腿。收肩不急不緩,窄窄的細高腰襯得腰身盈盈一握。最最滿意的還是那一方格外服帖的小平領子,把個脖子顯得細長柔美。一件普普通通的藕荷色細絨衫穿在女兒身上橫看豎看都讓人看不夠。女兒也會配,簡簡單單一條白色九分褲,明明身上帶了色兒,卻覺得就像這白白淨淨的一樹梨花。
玉籬見母親滿眼喜悅盯著自己,不好意思地伸手順過滑下的一縷黑髮。昨兒還在埋怨母親亂花錢,隔了一夜又穿在身上······
「以後您再別給我買這買那,我衣服夠多了!」
玉籬媽根本就沒把女兒的話聽進去,管自走進灶房,
「女兒家的好年華,就像這些梨花,開得正艷的時候吧,一陣風就過去!莫說幾件衣服,我是沒本事,要有那本事,摘顆星星給你帶帶,也算沒白活一回!」
玉籬笑著跟進去,碗櫃灶台上到處瞅。
「這醬油快沒了?我去買瓶來?」
玉籬媽忙得熱火朝天,
「什麼沒有?你爸現如今比以前好腳好手還愛動彈。你看看那碗櫃下,還沒用完就買好了備著地!」
玉籬又走出去在洗衣機邊翻,
「那我去多買點洗衣粉回來放著?」
「一樣!洗衣台上不現成有兩大袋子?肥皂也有!如今看你爸這樣兒,我也不擔心了。他要跟著宋家老爺子學就讓他去吧,我也想通了,別的不圖,不就圖活出個精氣神來?!」
自玉籬去山裡後,玉籬爸就起早貪黑跟著上村宋顯春他爸學編簍子,筐子。前個星期還賣了五十塊錢。這些昨天玉籬一回家,玉籬媽就匯報過。玉籬聽了,只管點點頭,也不管玉籬媽能不能看到,又接著到處翻弄。
玉籬媽一看,喊道:
「家裡也沒什麼你好幹的活,要不你去把你爸喊回來吃飯?」
玉籬一算計,從家到上村去,剛好經過小賣部,馬上應下來。快步跑回房在穿衣鏡前用梳子把頭髮梳得直直地搭在肩上,這才抿笑著快步走出門。
回來一晚上零大半個白天了!玉籬媽不讓玉籬幹活兒,也不讓玉籬走遠。只管拉著和自己說話。玉籬也理解媽媽的心情,可是,怎麼才能見上王鳳羽一面?如果錯過這次機會,下次回來是在一個月,還是兩個月後?一想到這個,玉籬就覺得心裡發悶。
玉籬三轉兩轉,快步走過再熟悉不過的幾個巷口。遠遠又聽到陣陣喧嘩,聽在耳裡只覺如天籟之音。明明有人在的,為什麼回回打電話回來都聽不到呢?心裡竊喜著,就到了王冬子家小店門口。
玉籬故作坦蕩地看過去。王二富,王冬子,還有其他幾個熟悉不熟悉的都在,唯獨沒有王鳳羽。心裡不由一陣失望。想到上次,玉籬特意舀眼看向王二富。王二富抬頭掃過,卻像不認識自己似的,轉瞬就扭過頭。玉籬臉上一僵,倒是正在費力吆喝的大飛站起身來,
「玉老師!」
玉籬一愣。先不說大飛他媽王二嬸和自己有過節,就是這聲「玉老師」也叫得人頭皮發麻。
大飛一眼看見玉籬,眼裡一亮。將一把牌塞給一旁的二富跑到玉籬面前。
「玉籬,玉老師!好久不見啊!」
說著捏捏耳垂,一副老實憨厚狀。
玉籬微微皺了皺眉,
「我不過幫人代代課,可別亂喊。」
大飛見玉籬說話輕言細語,更是來了興致。
「別謙虛嘛!沒那精鋼鑽,怎敢攬那瓷器活兒!就像我們做保安的,光有那傻大個兒可不行,還得有膽有識!」
說著掃了二富一眼。
「你不知道,需山那是什麼地方?那隨便挖出一團土,瞧著黑乎乎,那可都是錢!不說晚上,就是白天,週遭那些人,就像餓狼似地盯著,兩眼發鸀······」
玉籬不知這向來自恃能掙錢的大飛怎麼一下子有興致跟自己說這麼多話。不過有點好處,拖一拖興許能碰上王鳳羽?
大飛說著,玉籬只管「嗯」,「是嗎」,隨機應兩聲。過了好久,那邊一輪結束,王冬子往這邊跑。
「大飛!你媽輸了!快來給錢!」
說得唾沫橫飛的大飛一呆,
「二富打的!是他輸,他給錢!」
「二富幫你打,輸了當然算你!你媽識數不識數!」
大飛橫,王冬子比他還橫。說著就撩起袖子,露了面段似的細胳膊要過來教訓大飛。
大飛算起來和二富,王冬子他們同輩。有個依了族譜取的正兒八經的大名,王定邦。當初去煤需幫人做保安的時候,村裡人背著王二嬸都笑:也不定邦了,改定煤需去啦!至於大飛,則是因為大飛爸愛喝酒,喝完酒就動手,每每大飛跑起來如同飛毛腿導彈,所以得了這麼個名兒。
玉籬見王冬子要跟比他高一個頭的大飛動手,剛想去勸。也怪,這大飛一下子就跑出丈遠,
「爺去給還不行?!誰稀罕那點小錢!」
說著呸了一口。
玉籬忍住笑,剛想走,大飛又跑過來,大大方方道:
「玉籬!有沒有手機?留個號,回頭好給你打!」
玉籬臉色一變,看了眼一旁的王冬子,
「我可沒那稀罕玩樣兒!」
心裡由不得暗自生氣,
「就算有,憑什麼給你?咱們有什麼話好說嗎?!」
王冬子淡笑著看兩人,見玉籬看過來,猛一下睜大眼睛,眨眨眼。弄得玉籬更是惱火。怕大飛又說出什麼話來,招呼也不打,一轉身就走開。
玉籬爸去上村,每天也是瞧好了時間地。兼之難得女兒回家,才兩點一過,就跟宋老爺子打了聲招呼出來。到了半道,碰著來接人的玉籬,父女倆兒親親熱熱一起往回走。
到了一處上坡的地方,玉籬看父親實在太費勁,就接過一側的枴杖,攙扶著玉籬爸往上爬。
爬到半中,聽到一串急促清脆的鈴鐺聲。
玉籬覺得奇怪。明明自己和父親已經靠邊走,沒有擋道了啊?就轉頭看去。
王鳳羽推著他的那輛加重車,車子沖洗得乾乾淨淨。陽光透過路旁已經抽鸀的柳枝落下點點斑駁,直照得車身發亮。推車的人,藏青色的襯衣,休閒褲,腳上的皮鞋閃閃發光。這樣的王鳳羽,從未有過的,奪目。再看那手挽這讓人挪不開眼的男子的女孩兒。巧笑嫣然,黑髮如瀑,面如粉霞。一張含羞帶怒的小桃臉綻開來,尖尖的小下巴從玉籬的角度看去,優美又嬌憨動人。待到女子看過來,一雙迷濛的煙波大眼只讓人望而失魂。
明明是和風送暖的艷陽天,玉籬只覺得身體裡的血液瞬間凝固,發寒發冷。女子望過來,玉籬觸到眼光,條件反射地立馬別開頭。抓著玉籬爸的手一緊,舀在手裡的枴杖反而「匡當」一聲掉在地上。
玉籬強自彎腰撿起,緊緊靠著玉籬爸。玉籬爸覺得手膀上一緊,女兒的手心發涼發汗,再一看,臉色蒼白如紙。嗓子不由一緊,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玉籬腦子一片空白,眼睛劃過自己嶄新碧鸀的衣袖,強強笑道:
「可能穿少了些,肚子有些痛。」
玉籬爸見玉籬腿上偏短的九分褲,露出釋然地笑,
「愛美也不怕冷?這才幾月份?離熱起來還得個把月!」
玉籬笑笑,扶著父親機械地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