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接連晴了好幾天,到第二天,氣溫陡然降下來。吃好早飯,餵好牲畜,玉家人難得地籠了盆大火一起坐在堂屋烤火看電視。
玉籬媽給火盆加了根炭,說起來。
「······遠處的山尖總算白了,都到這個時候才下這第一場雪。好幾年都沒下到平地上來了吧?不知道今年是不是還像去年,刮陣冷風就過個冬。對莊稼可說不上好。」
玉籬縮手縮腳到桌上倒杯熱水捂在懷裡又跑回來坐在火盆旁邊的小草墩上,玉籬媽就笑話。
「一早人家白家小子就只套件薄汗衫,把個車子蹬得溜圓。再看看咱們玉籬,到底是小子,扛凍。」
玉籬爸不以為然,
「也沒讓他媽少操心。咱們玉籬什麼時候讓你分過心?還是閨女好!知道心疼人!」
玉籬媽也就是順口這麼一說,沒想到玉籬爸就上綱上線。少不得駁回來。
「眼下蹲在家裡不去上學,敢情還順了我的心?!」
玉籬正自個想著心事,不明白兩人今天怎麼這麼容易就要變臉,趕緊打岔。
「外邊好像下了雨?天陰沉得這麼厲害,怕是乾媽也不會出門,媽不如趁現在過去,問問他們要給雙平備些什麼東西,也免得咱們兩家重樣。」
前天才說要給雙平織幾套小衣服,還有什麼好問的?玉籬媽知道這是女兒的計策,剛好自己也不想和丈夫臉對臉,就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碳灰。
「也好,我也懶得在這裡和你爸治氣。你也是!別怪我多嘴,才配好枴杖,出門不就遲緩兩天的事,好歹等用得熟些再走遠路!」
後邊,是向著玉籬爸說。
玉籬有些摸不著頭腦,玉籬媽才說:
「你爸可真能耐。昨天你進城去,我又去塘子裡耽擱了一陣兒,他一個人就夾著枴杖跑到上村宋顯春家坐了大半天。招呼也不打!我到家找不著人,還是三平放學回來在半路上一起載回家。和你到家也就前後腳的事!」
又囑咐玉籬,
「今天天冷得厲害,說不好下午雪就下來,你看好你爸,別再讓他出門。」
玉籬爸聽了,一個勁兒催玉籬媽快走。
玉籬媽瞅了眼玉籬爸,到灶房舀上半把昨天從塘子裡扯回來的小香蔥,才出門去。
玉籬這裡,就問父親:
「您沒事去他家幹啥?」
宋家所在的村離玉籬的村子少說有三四里路,因為在去縣城必經的大路旁,且離縣城更近,所以村子裡的人都稱其為上村。兩個村子的人,平常並不熟悉。上村的宋顯春家剛剛好門就開在大路旁,宋家老爺子天天坐在院壩裡編魚簍子,逢人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偏偏這宋家也奇,對玉籬村子裡的鄉親特別熱情。大熱天給路人喝口水,到了冬天又問人進屋暖暖手。長長久久,玉籬村子的人對宋家都很熟悉。
說到宋家,玉籬也很有好感,特別是宋家老爺子挺直的背脊,由不得讓人尊敬。可是想到
老人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六十天天天坐在草墩上不是剖篾稈就是編簍子,不由自主就不想要自家的爸去宋家。
「也沒什麼。就想著他不也跟你爸一樣,動起來不方便。兩個人有話說。」
玉籬爸說得風輕雲淡。
玉籬也不想動不動就弄得淒風慘雨。一笑,
「雙平還說乾爸想你呢。有空找他好了,又近,出門就是!」
玉籬爸坐在靠牆的長沙發上,對著玉籬居高臨下。女兒乖巧地揚著巴掌大的小臉,平日裡黑溜的大眼睛像小貓一樣瞇成一條線,只差討好得要來舔人手指似地,看得玉籬爸心都要化成一團水,接著又深深歎口氣。
「知道你是最好不過的孩子,爸心裡有數,也有分寸,就放心吧!」
玉籬再不好直接說什麼,就跟玉籬爸說起昨天賣魚乾的事。又說:
「您和媽也真是,咱們沒塘子之前,媽天天去賣魚,也不提醒我一聲。以後我也起早去趕早市。咱們樓上還掛著這許多干魚,夠賣一陣子!」
這是在告訴自己,不用急著操心賺錢?玉籬爸會意,卻也不提,只笑著說道:
「你媽可不是不想提醒你。我摸海那陣子,她可是早上出去賣魚,有時候到了下午擦黑才回來,不就圖個好價錢。二富那些毛頭小子哪有那個耐心,不能比。」
玉籬聽到這裡,眼裡一亮,扯著草墩往父親跟前挪了挪,
「爸,問您個事。」
玉籬爸也正在興頭,笑瞇瞇地望著女兒。
「白家嬸嬸怎麼放著好房子不住,跑到白鷺灘去?一到夏天,湖裡的水漲起來,四面都是水,都成個島了!」
玉籬爸笑道,
「怎麼想起來問她,說起來還真是難得打上照面。王二流倒是常在村裡見著。」
玉籬一聽玉籬爸輕易就提到了王鳳羽,心裡一振,不著痕跡地又順著說下去。
「對啊,聽陳表叔說,他不經常摸海賣魚嗎?住在那裡不是很不方便?兩母子,單家獨戶地,想想都覺得奇怪。」
玉籬爸又笑,
「你媽要在,不說你背後亂嚼人舌根才怪。」
卻也和玉籬開始嘮起來。
「說出來怕嚇著你。王二流他爸就死在那片湖上。那年發大水,許是兒子才落地,越來越有奔頭,他爸連夜趕晚就去給他家才種上的篾稈和高筍扎圍欄,一去就沒回來。那時候王二流才一歲不到。」
話題一轉,
「興許他媽和他爸感情好唄,人家的事,你媽也沒說錯,少過問!」
玉籬正聽得出神,還沒問到正題,不防玉籬爸來了個急剎車。待要張口,玉籬爸咳了兩聲。
玉籬朝門口望去,玉籬媽唬著臉站在門口。見兩人住了口,哼了一聲,又快言快語地說起來。
「才將三平媽從田里回來,問咱們耕不耕田。他們找的機器,馬上就歇下來,下午定的那家臨時改了時間,一下午都有空。怎麼樣?咱們是現在把麥田耕了,還是等著先說好的那家?不然咱們就先耕了,回頭我到臨村去退掉?」
正是種冬小麥的季節,耕田的機器很難找,有現成的機會,當然不該錯過。玉籬爸和玉籬都贊成就用王七嬸家找的人,下午就把麥田耕出來。
說好一件事,玉籬媽並沒急著動身。反而臉色有些沉下來,
「咱們家還真是事事都要攀扯上對門,也不知哪世修來的緣法。說是剛早上雙平打電話過來,立明剛好找著了車,明天又是好日子,要過來把豬拉過去殺。喊咱們也一起拉去殺了!」
聽得玉籬也默然。
玉籬爸卻搖頭。
「殺個豬這麼麻煩!還運到雙平那裡?咱們村上,現成不有二富他哥?選個日子喊人來不就行了!」
玉籬爸至今不知道兩家鬧架的事,玉籬媽和玉籬有話卻不能跟玉籬爸說。按理人親自登過門,自家再把人喊來幫忙殺豬,或許疙瘩也就解開了。不過翠竹來的時候,據說王大富家裡還在治氣,誰知道自己會不會上趕去吃個冷臉子?或許三平家想得也是一樣。
玉籬媽想到這裡,態度就堅決起來。
「不麻煩都麻煩了!三平家自有他家道理,咱們就搭個順風車!免得殺完豬再把肉搬回來也是個麻煩事。」
玉籬爸瞟眼一旁嫩生生的玉籬,怕玉籬媽又說出什麼不著邊際的話來,立馬答應。
既然殺豬不好喊王大富,那這好幾十隻雞鴨,單靠自家料理,不知要忙到猴年馬月。玉籬媽忙完田里回來,就和玉籬滿棚子抓雞趕鴨。鬧騰到天黑,除了留著幾隻生蛋的母雞,其他全抓起來裝好在竹籠裡。到了第二天早上,鄧立明找人開了輛小貨車來,把兩家的年豬,雞鴨,全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