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這場祭禮,周惠乃是當仁不讓的主祭人,而獨孤如願也放下身段,站在府戶軍都督夏侯敬的上首,向著昔年陣亡的台軍將士叩拜如儀,充分顯示了自己的立場和態度。如此一來,周惠心中就完全釋然了。他趨步走到獨孤如願面前,深深的奉揖道:「獨孤兄,適才真是委屈了。你能引兵前來匯合,惠心中實在感激。」
「為大魏效勞,乃如願的分內之事,何勞周兄相謝?」獨孤如願從容回禮,臉上笑得非常溫和,望之如芝蘭玉樹一般,「趙脩延軟禁行台,擅據本州,如願早有撥亂反正之心,奈何手中兵力不足,只能望城興歎。如今有周兄領麾下精銳前來,此賊必然會得到應有的懲罰。如願能襄助其事,乃是求之不得,請周兄儘管吩咐就是。」
「如此甚好!我初來此州,正需借重獨孤兄的大才,」周惠哈哈笑著,與獨孤如願攜手進入主帳。
兩人分賓主坐好,周惠立刻問道:「獨孤兄,你新野鎮毗鄰南朝,兵力不多,帶了這數」章節更新最快」百人過來,城中防禦可都安排好了?」
「新野城方面兵力雖少,周兄卻不用擔憂,」獨孤如願拱手回答,「雍州雖為南朝重鎮,直屬兵馬卻不多,主要依靠州中的各大豪族。前時曹敬宗領兵進攻荊州,反為裴車騎(裴粲之弟、夏侯敬之表伯父裴衍)所敗;曹義宗頻頻來犯,去年趁亂堰水灌城,結果被台軍擒殺。自那以後直到現在,諸豪族依然為之心寒,再也沒有越過漢水……更何況,南朝現任的雍州刺史、廬陵王蕭續(蕭統、蕭綱同母弟)。乃是以宗室進用。閱歷和才能都只是一般。他才剛上任數月。州中事務尚且難以理清,又有何能耐威脅咱們?」
「如此我就放心了。」周惠連連點頭。
說來也是魏朝荊州的幸運,在這多災多難的幾年裡,梁朝雍州的實力也處於衰落之中。正如獨孤如願所言。雍州的軍力主要來自州中新野曹氏、河東柳氏、河東裴氏、京兆韋氏、譙郡夏侯氏等大族,正是憑著他們的力量,蕭衍才得以登上帝位,奠定梁朝基業。然而到了今」」天。曹氏一族的名將曹景宗,韋氏一族的名將韋睿,裴氏一族的名將裴邃都已經凋落,諸子諸弟能力平平,已經成不了太大的氣候。河東柳氏的家主柳津,曾為晉安王蕭綱主政雍州時的長史,如今蕭綱有太子之望,柳津也被召入建康城,家中部曲悉付其子柳仲禮,處於新老交接的磨合期間。暫時難有什麼作為。譙郡夏侯氏的夏侯亶、夏侯夔兄弟,能力倒是不俗。但他們一向都在淮西活動,也威脅不到荊州。
此外,鑒於雍州地理位置太過重要,又是蕭衍起家的地方,這一州的刺史之位,向來都由宗室子弟擔任,近年來分別是晉安王蕭綱、西昌侯蕭淵藻、廬陵王蕭續。蕭綱、蕭續是太子蕭統的同母弟,蕭淵藻是蕭衍最敬重的長兄蕭懿之子,都是親得不能再親的宗室。這樣可靠倒是可靠了,能力方面卻頗有不足,無法承擔起支撐中線的大任。
蕭衍的習慣就是如此。他對於宗室的信任和放縱,幾乎達到了病態的程度。二十多年前,他好不容易攢起五十多萬大軍北伐,「器械精新,軍容甚盛,北人以為百數十」北朝漢月第一四一章:畫野守邊(一)」年所未之有」,可他卻繞過當時的曹景宗、韋睿、昌義之等雍州名將,以弟弟臨川王蕭宏為主帥,結果蕭宏懼戰脫逃,致使大軍臨陣崩潰,完敗於魏朝中山王元英。可蕭衍卻輕輕放過了蕭宏,並且絲毫沒有汲取教訓,依然放縱這些宗室子弟,直至後來被侯景所拘,諸子侄皆領軍觀望,甚至助紂為虐,最後活活餓死在台城……
州中主將才智平平,一干豪族也不給力,魏朝的荊州才得以無憂。否則的話,憑李琰之的才能和力量,連兩千南陽郡兵都擋不住,如何能夠撐得一年多?周惠又如何敢以四千兵力,前來這無比關鍵的邊境地帶平亂?
難得的是,獨孤如願到任不到三月,已經對敵情瞭解到了這樣的程度,可見是下過一番苦功,而且自身也很有些能耐。
真不愧是與韋孝寬並列的「荊州雙壁」之一啊……周惠心中感歎著,更加下定了拉攏和重用獨孤如願的決心。於是他含笑望向對方,神情懇切的提議道:「獨孤兄的見識果然不凡!對敵情如此明晰於心,想必對」北朝漢月」州中就更加熟悉了。所以,我想把軍隊交給獨孤兄,由獨孤兄負責這次戰事,必能馬到功成,一戰而定荊州。」
「這如何使得?」獨孤如願立即出言婉拒,「周兄乃軍中主將,如願豈能越俎代庖,搶奪周兄的大功?」
「獨孤兄不必推辭。剛才不是說過麼?為大魏效勞,乃分內之事。既為分內之事,又何必計較那麼多呢?」周惠的神情變得更為懇切,「有道是客不壓主,我是跨州而來的客將,獨孤兄尚且能不計名位,引軍前來匯合,我又何妨以全軍相托,借獨孤兄的才能和見識,收知己知彼之效?況且,我引軍來援,便已成就大功;獨孤兄卻要獲得相當的功績,才能獲得李大行台的重用和主政荊州的名望……如今天下紛擾,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報國安邦的時候,以獨孤兄的能耐和忠誠,卻只能屈居新野一郡,實在是太不值得,我竊為獨孤兄惋惜。」
這一番言辭,正好說中了獨孤如願的內心深處。想當初,他也是極有抱負之人,衛可孤進犯懷朔、武川那會」」,相約刺殺此獠、共謀大事的幾個主事人裡面,就數他的年紀最輕。投靠葛榮之後,他也有過一段錦衣裘服、年少輕狂日子,在軍中號稱為「獨孤郎」。只是到了這兩年,因見到國家紛擾、四方多難,爾朱氏又一味逞兇,心中感慨不已,性子才穩定了些,開始有了自己的堅持,並且漸漸和爾朱氏疏離,最終徹底劃清界限,投向誅殺爾朱榮的永安天子。
可是,這一條道路,卻走得如此艱難。儘管他決心已定,天子卻依然以「爾朱舊將」視他,並且因好友賀拔勝復投爾朱之事,將他打發到最南端的邊遠危郡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