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苗與周惠為同袍知交,得周惠按月饋酒,家中頗有一些寄存。如今伊水酒肆歇業,預售的酒也還沒有運來,京師中已經購不到酴醾酒,只有少數幾家還能拿出此酒待客,而李苗家便是其中之一。
由於這個原因,今日來李家拜會赴宴的人著實不少,周惠進到前廳時,廳中席上已經有了十來餘人,觥籌交錯之間,氣氛正是熱烈。這些人之中,有的周惠已經十分熟悉,如京中宴會常客、中散大夫楊元慎,李苗任尚書左丞時的同僚、同居于歸正裡的前尚書右丞張嵩等,但是也有幾張面孔看著非常眼生,顯然都是李苗的新交。
「允宣來了……還有酴醾酒!哈哈,咱們正愁酒不夠呢!」李苗非常熱情的邀周惠入席,又替他引見那兩三位陌生的賓客。
「這位是范陽盧柔盧子剛,年方十六,善屬文,在加冠之前,文才已為當世所知。如今雖然尚未出仕任官,想其前程必然可期,」李苗指著末座的一位少年介紹道,同時笑呵呵的揶揄兩人,「我聽說允宣曾受臨淮王殿下瑤琴之饋,且不日將和南陽郡公之妹結緣,恰好子剛最近也為臨淮王殿下所看重,得其以女相妻……同為臨淮王殿下所賞識的人,又都是宗室貴婿,你二人不妨多多親近些,哈哈!」
「義興周惠,見過盧郎君,」周惠向盧柔拱了拱手,然後在他的身邊落座,略帶驚異的向李苗問道。「子宣兄的消息倒是靈通,不知由何處得知?」
李苗還沒答話,楊元慎已經展開了他的毒舌功夫:「如此倒要恭賀允宣了。南陽郡公為近支宗室,近來漸得天子眷顧,隱隱已有封王之望。到那時,其妹或許也將晉封公主,而允宣便可借此裙帶之力。博得一領紫羅袍,一條金縷帶。像這般唾手而得金帶紫袍,一則省了允宣多年打熬資歷的工夫。二來也省了置備衣裝的費用,真可謂是一舉兩得呀!」
紫羅袍,金縷帶。是魏朝公主駙馬的正式裝束,和一品、二品顯官的紫色袍服非常相似,且都由內廷剪裁,故而楊元慎有此一說。
「元慎兄,你啊!每次不刺我幾句,也就不算是見我這一面。」周惠笑著搖了搖頭。相交數月以來,他早已經習慣了楊元慎的毒舌。
然而,同坐的盧柔卻不淡定了,臉上也很有些掛不住的意思。他要娶的臨淮王之女,雖然血緣去天子大宗比較疏遠。很難獲得公主晉封,但臨淮王聲望卓著,如今又重新擔任尚書令重職,未嘗不是沒有機會。於是乎,楊元慎剛才的話。在揶揄周惠的同時,也將他一併繞在了裡頭。
儘管盧柔少年老成,卻到底是少了些閱歷,聞言立刻憤而反駁:「楊……楊大夫!紫袍金……金帶,我視之期期如……如草芥耳!奈何以此……此薄人!」
他這句話一出,楊元慎、周惠盡皆驚愕。當然。這並非由於盧柔的話如何精妙,而是這位加冠之前即有文名的少年,居然有口吃的毛病!
不僅如此,盧柔的這句話,嚴格來說是站不住腳的。他雖然出身范陽盧氏這等高門,交遊和婚姻都非同一般,但是本支的仕途卻不甚顯達。其祖父盧洪,終官不過是從五品中書博士,樂陵、陽平二郡太守而已;其父盧崇為嫡長,少立美名,本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卻不幸早夭,死前僅為驃騎府法曹參軍,連正式官階都沒有;其叔父盧仲義,擔任從六品員外散騎常侍,去年死於河陰之難後,才破格追贈了幽州刺史的顯官。因此,這次眾人聚會,他這范陽盧氏子弟才委屈的坐在了末席。而按照這個時代的常情,參考父祖官途來衡量本人仕途的話,盧柔恐怕是很難獲得紫袍金帶的地位,何來「視之於草芥」之談?
楊元慎自然明白這一點,卻沒有再出言反駁。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盧柔口不能言,無法持論,和他打嘴皮子架,不是擺明了欺負人家身有殘疾麼?所以,楊元慎很有風度的站起來,向盧柔拱手致歉道:「是我失言了,盧郎請多多見諒!」
盧柔聰敏無比,稍一轉念,便明白了楊元慎的心思。這讓他心裡更加惱怒,於是忿而起身,向李苗告辭道:「家岳……曾道,李子宣善……善屬文詠,工尺……尺牘之敏,當世期期罕及,囑我多多……多多親近。今日一……一見,其其……其名倒,倒是不虛,惜乎交……交遊不慎,請恕我先……先行告退!」
「哎,何至於此?」周惠連忙拉著他回到座位,替他斟滿了一杯酒,並且笑著解釋道,「元慎兄此言,不過是玩笑罷了,為這走了倒沒意思。況且,他是對我而言,並非是對盧郎君你,你又何必往心裡去呢?」
只可惜,周惠的話並沒有起到效果,盧柔一扯衣袖,從他的手裡掙脫,然後氣呼呼的離席而去。
看著盧柔的背影,周惠惋惜的搖了搖頭。就在剛才,他已經想到了這人是誰。盧柔盧子剛,乃是賀拔勝出鎮三荊地方後的大行台郎中,也是其主要謀主之一。後來隨賀拔勝輾轉到達關中後,立刻被宇文泰任命為從事中郎,與郎中蘇綽對掌機要。
盧柔雖然卓有才能,地位卻是不高,而且也不擅長交遊。在原本的歷史上,等到賞識他的岳父臨淮王元彧一死,他立刻就失去了晉身之階,努力活動了許久,依然因身負殘疾,沒有得到任何人的提攜和重用。否則的話,他一個文名卓著的高門子弟,何至於投靠出身鎮戶的賀拔勝、意圖以軍功起家呢?
也就是說,只要周惠善加延攬,很可能將這位不甚得意的高才納於麾下。當然,前提是他的地位再高一些,能夠開闢出一方足夠廣闊的天地,讓人把前途寄托在他身上……
「算了,允宣!」李苗一聲呼喚,將周惠的思緒拉了回來。看著周惠面露惋惜,他略帶無奈的一笑:「人走了就走了吧,咱們繼續邊喝邊談……剛才你不是問我,怎麼會知道你的婚訊麼?這要說起來,倒是很有些意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