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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之卷 :風雨 第八二章 :進退何如(二) 文 / 元祀

    他的話非常誠懇,老僕一一答應著。等到接見完畢,自有楊家僕人領他下去招待。

    目送著老僕走出中門,楊侃久久不語,似乎是依然不能釋意。見此情形,一旁的堂弟楊遵彥寬慰他道:「阿兄,你也不用再傷感了。人五十不稱夭,韋世兄也算得盡天年。況且有子若孝寬,可謂後繼得人,想來應該能夠瞑目才是。」

    「我是在為孝寬可惜啊!」楊侃微微搖了搖頭,語氣中滿是遺憾,「如今朝廷將有事於關中,孝寬身為關中名門俊彥,聲名早已著於鄉里,若能夠隨軍出戰,定可建功立業,博得似錦前程,豈是如今這從六品宣威將軍所能屈乎?可是,伯昇兄一走,孝寬就必須依制守孝三年,只好錯過這絕佳的機會!」

    楊遵彥是純孝之人,聽到堂兄這麼說,頓時拉下了臉色:「阿兄如何說出這等言語來?守孝乃人倫大義,何等重要!昔年文明太后駕崩,孝文皇帝尚且守孝三年,何況是身為人子人臣的孝寬?」

    「道理我自然明白,不過是感慨一句罷了。」楊侃擺了擺手,隨意的回答道。

    楊侃這敷衍的態度,楊遵彥如何看不出來?頓時之間,他心裡就來了氣。再加上這段時間,他這堂兄以天子心腹自居,和城陽王元徽等人過從甚密,也讓他非常擔心家族的前途,決定犯顏直刺,規勸這堂兄一番。

    於是他離座而起,走到楊侃的面前。拱手施禮道:「阿兄,我有幾句不吐不快的話,想和你說一說。若有冒犯之處,還請阿兄細細思之,不要匆忙見責。」

    「遵彥,你我同宗骨肉,有話盡可直言。」楊侃見楊遵彥態度鄭重。也肅容回了一禮。

    楊遵彥點了點頭:「阿兄早年淡泊守志,閒居家中,親朋相勸早日仕進。則曰『苟有良田,何憂晚歲,但恨無才具耳』。讓我聽著非常佩服,至今未嘗或忘。可是!自從隨天子北狩以來,阿兄驟得親信,日與元徽這等小人交接,豈是居身之道?伯父家訓,戒我等勿犯公論,勿交權門,阿兄難道都忘了嗎!」

    「我所效忠的是天子,何曾結交城陽王?」楊侃怫然不悅,「身為人臣。竭誠事君,這有什麼不對?」

    「竭誠事君,固然在理,可阿兄為家族想過沒有?」楊遵彥嚴肅的望著自己的堂兄,「子曰。『有道則仕,無道則可卷而懷之』,如今外有太原雄踞,內有上黨當國,天子不但失去權柄,還受欺於元徽這等佞媚嫉妒之徒。阿兄為何要深陷其中?就算阿兄竭誠侍奉天子,天子最為倚重的卻是元徽之徒,這樣如何能夠成事?阿兄若是執迷不悟,越陷越深,只會給咱家帶來禍患……」

    「夠了!」楊侃一聲怒喝,粗暴的打斷了楊遵彥的話。

    楊遵彥立時住口。他心中明白,這位堂兄已經聽不進任何規勸,說得再多也只是白費口舌,即使連大堂兄楊昱回來,恐怕也無濟於事。想到這裡,他忍不住一陣灰心,轉身踱出中堂,慢慢的走到了前宅門外。家僕以為他要出門,連忙牽出他慣常所乘的馴馬,他也就隨意的騎了上去,信馬由韁的沿著青陽門御道踽踽而行。

    小半個時辰過去,馬兒忽然停了下來,響亮的打了幾聲噴鼻。楊遵彥從沉思中驚醒,舉目一看,眼前乃是中書侍郎河間刑邵的住宅,也是他平時拜訪得最多的人家。而刑宅的人也對他非常熟悉,一聽見馬的噴鼻聲,立刻便有人出來迎候,並且進屋通知自家主人。

    見此情形,楊遵彥儘管心中鬱結,卻也忍不住莞爾。他親暱的拍了拍馬頭,把韁繩交給刑家下僕,然後徑直走進刑宅。

    既然到了這裡,那就順便訪一訪好友吧!正好,他剛剛決定了一件事情,只是還拿不定主意,也不妨徵求下刑邵的意見。

    刑邵字子才,雅有才思,和中書舍人溫子升俱為當世文宗,與稍後的魏收並稱為「北朝三才子」。說起來這刑邵也是位奇人,率性簡素,不修威儀,也從不以才位自傲,而且明明家有寬宅,卻寧願居一斗室,坐臥皆在其中。此外,他和自己的妻子也很疏遠,很少在內室留宿,有一天去內室找妻子商量事情,家養的看門狗居然不認識他,衝著他狂吠不已。

    雖然從年齡上來說,刑邵今年已經三十有三,比楊遵彥大了十五歲,卻非常欣賞這位少年俊彥,引為忘年之交。如今聽說楊遵彥登門來訪,他很慇勤的迎出中門,將之引入自己的斗室,又從房樑上取了果脯,招呼他一同享用——只為這房間非常狹小,大部分都放著書籍,故而食物只能吊在房樑上。

    楊遵彥是刑邵的常客,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也不會和他客氣。於是兩人一邊啖著果脯,一邊隨意的聊著。刑邵問起楊遵彥的來意,楊遵彥毫不隱瞞,將自己和堂兄楊侃的那番爭論和盤托出,連楊紓遇害的內幕也沒有避諱。末了,他鄭重的請教道:「子才兄,方才在路上,我想著是不是該放棄官職,前往嵩高山隱居,或許能夠讓舍兄心有所感,從而回心轉意……不知子才兄以為如何?」

    邢邵略一思索:「我對令兄並不熟悉,不好作什麼判斷。不過,遵彥所引用的那句『有道則仕,無道則可卷而懷之』,的確是甚合我意。若是真要棄官隱居,我願意一同前往,和遵彥朝夕相對,優遊於崇山秀嶺之下,盡林壑泉石之興。」

    才子口吻,果然不凡。「崇山峻嶺,林壑泉石」之句,可謂道盡了嵩高本地風光,讓楊遵彥頗有嚮往之意。再想到和這位知交好友朝夕相對、結伴優遊的光景,他再無任何猶豫,鄭重的向刑邵問道:「子才兄此言當真?」

    「自然是真的,」刑邵呵呵一笑,「遵彥以為我留戀這中書侍郎的官麼?成日夾在陛下和魏中書之間,還要受省內爾朱黨羽的氣,難道很有趣味嗎?」

    事實上,這並不是刑邵第一次起意歸隱。數年前他擔任著作佐郎時,因文采出眾,受當時的文林前輩、都官尚書陳郡袁翻所嫉,每每在人前詆毀他,他就曾經托疾辭官,前往青州避禍,並且「終日酣賞,盡山泉之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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