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章:進退何如(中)
自從遷洛以來,魏朝官員隱居,往往都選擇在嵩高山,一則嵩高山為中岳,景致和名聲都足夠作為隱居之地,二來此山離京師不遠,可以免去不少奔波之勞。例如裴叔業之侄、夏侯道遷的外甥,崇義縣開國侯、揚州大中正、兗州刺史裴植,就曾經請求解官歸隱,賜死後遺令子弟,將他葬於嵩高山北坡;其弟舒縣子、揚州大中正、中書令裴粲,則在被元顥任命為西兗州刺史後棄州歸隱,至今仍在此山之中;幼弟裴衍,於兄弟中學識才行最優,少年時便辭官歸隱了十多年,出山後先於淅陽擊破曹景宗之弟、曹義宗之兄曹敬宗,再與北討都督、樂平縣公源子邕出河北,討平歸附葛榮的相州刺史、安樂王元鑒,因功封撫軍將軍、相州刺史,賜爵臨汝縣開國公,可惜不久後被葛榮所敗,與源子邕一同戰沒(裴粲、裴衍為夏侯敬的表伯父,源子邕為楊遵彥的舅父)。
當然,也有些動機不純的隱居者,本是藉著隱居的幌子來沽名釣譽,自然也會選擇此山,好讓名聲盡快傳到京師。一百七十年後的唐朝落魄進士盧藏用,就用這個方法弄到了官職,只不過京師變成了長安,隱居之地也換成了長安附近的終南山罷了,而由於這一成功案例,便有「終南捷徑」這一典故的誕生。
刑邵和楊遵彥,皆是出身高門。聲名早著,而且一為中書侍郎,一為通直散騎常侍,都是中樞顯官,自然用不著借隱居來抬高身價。兩人主意一定,很快上表辭去官職,一徑往陽城縣境內的嵩高山而去。
有道是「無官一身輕」。他們既然辭官歸隱,也就用不著再急著趕路。因此兩人且行且止,走得十分悠閒。直到三四天後才到達了轘轅關。
兩人進入關內,正要繼續前行,卻發現這關內不遠處的地方。居然依著山嶺立起了一大片房舍,粗略估計,怕是有數百戶之多,其間人聲鼎沸,往來如織,比一般的市集還要熱鬧;而附近的山嶺上面,還有人在開山採石,燒窯制磚,不時有簡陋的小車從那邊過來,運著磚石、木材等物前往居民區。拉車的人儘管衣著簡陋,卻是幹勁十足,顯露著勃勃的生氣。
一時之間,刑邵和楊遵彥盡皆訝然,不明白怎麼會有這麼多住戶。別的不說。這山嶺之中並無什麼田地,沒有任何出產,他們要靠什麼過活?
「難道是新設的關市麼?」邢邵沉吟著說道。
楊遵彥搖了搖頭:「「應該不是。陽城郡乃司州治下,東南有豫州、南豫州,西南有廣州和三荊,離邊關還有很遠。怎麼會在這裡設置關市?況且,這兩年南人頻頻犯我邊境,也不可能置關市互通有無。」
「遵彥所言甚是,」邢邵點了點頭,「可陽城縣乃中縣,戶口也就一千多,怎麼會有數百戶人家住這山嶺之中呢?」
疑惑之下,邢邵走近居民區,叫住一位拉著木柴路過的年輕人,詢問為何有如此多的民戶住在此地。
看見是兩位冠帶文士,年輕人不敢隱瞞,連忙停住車子回答道:「俺們大多是河南府的流民,被周太守重新編戶,暫時安置在這個地方。等到過年開春,就要往康城縣開荒種地去。」
流民?邢邵和楊遵彥對望了一眼,彼此都能看出對方的驚訝。等到年輕人離開,邢邵語帶感歎的說道:「時事多艱,河南府首善之地,居然也有這麼多流民。然而,這些流民如此生氣勃勃,略無顛沛流離之象,卻又是我平生所未曾見。那位收納流民開荒的周太守,可謂是治政有道,撫民有方啊!」
楊遵彥贊同的點了點頭,並且笑著補充道:「說起這陽城郡的太守,我倒是知道一些。其人名惠字允宣,年僅二十餘,與家兄元晷頗有結交,我也曾見過一面,風采頗有可觀之處。之前他本為廷尉司直,由於得罪了司州牧、城陽王元徽,故而被外放此郡。」
「此乃天子之誤,朝廷之失,」邢邵歎息了一聲,「欲涉千里,逐騏驥而策蹇驢,吾不知其可也。」
他的這句話,是說元子攸雖然勤於政事,有心重整朝局,卻沒有識人之明,把有才能的臣子遣往外方,倚重像城陽王元徽那樣的小人,因此不可能達到目的。而對於這一說法,楊遵彥也大感認同,否則他何須勸堂兄急流勇退?
忽然,邢邵又想起來了一件事情:「周惠周允宣,可是釀造酴醾酒、以『瀟瀟煙雨北邙下,古今貴賤同一塵』酬答楊元慎的那位?」
「正是。」楊遵彥點頭應道。
「如此說來,倒是值得去訪一訪了,」邢邵哈哈一笑,「遵彥既與這位周太守相識,不如替我引見引見,結交一番?別的不說,至少該有酴醾酒招待吧?」
提到周家的酴醾酒,楊遵彥也動了心:「也好,咱們左右無事,去訪一訪也成!」
於是兩人拔轉馬頭,繼續沿官道往郡城而去。
走到半路上,忽然有一支軍隊迎面過來。兩人連忙避到路邊,把主道讓給這支軍隊。然而,就在軍隊漸漸走近時,楊遵彥卻赫然發現,領軍之人便是他們要訪的周惠周允宣。
他從小聰記強識,雖然只和周惠見過一面,卻有把握不會錯認。因此,他立刻滾鞍下馬,高聲招呼道:「前面是周太守麼?我乃恆農楊愔,可否留步一敘?」
聽得有人相喚,周惠從沉思中驚醒。抬頭看時,乃一位十七八歲、風神俊秀的白袍少年,看著似乎有些面熟。又聽他自稱恆農楊愔,周惠立時便反應過來:可不就是楊昱之弟楊愔楊遵彥麼!
對於這位楊家千里駒,周惠心慕以久,如今中道相逢,心中的驚喜自不必說。他連忙和身邊的田穎交代了一句,讓他率這支小軍先行,自己則跳下戰馬走到路邊,連連拱手笑道:「果真是遵彥兄!能夠在這裡和遵彥兄相唔,真可謂是意外之喜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