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寺內,以廷尉卿楊機為首,眾人正在重審一件疑難案件。([])案件的當事人,是陽城郡前任郡尉、原河南府戶軍軍主黃嵩,他出身河南府戶,幾月前元顥內逼時,曾擔任府戶軍軍主,並兼任陽城郡郡尉,率軍馳援滎陽城。
陽城郡位於司州南部,治所在嵩高山南麓的陽城縣,故郡名陽城,距離洛陽約八十里。這一郡轄穎陽、陽城、康城三縣,戶數才三千出頭,人口不到一萬二,是理所當然的下郡,因此郡尉的品階很低,也就是剛剛入流的第九品罷了。然而,就是這麼一個第九品的郡丞,卻連司州和尚書刑部曹都無法定案,以至於連廷尉卿楊機都親自參與審理,顯然是有著很深的內情。
整件事情,要從元顥內逼的時候說起。當時尚書檯為了抵禦元顥,再次召集司州、洛州的河南府戶軍,並許諾給復三年租賦。陽城郡作為當年桓誕的駐蹕之地,郡內府戶眾多,很快便組織起一支千餘人的府戶軍馳援滎陽。然而,等到元顥入洛,為了籌集軍備,卻推翻了中樞之前的承諾,繼續在司州收取租賦,只有河南府、滎陽郡兩地得到豁免。這一下,陽城郡的府戶軍便不樂意了,他們同樣出兵支援滎陽,同樣死傷慘重,為什麼還要承擔租賦?更何況,這一郡的三縣,原本是屬於河南府轄下,直到孝昌三年前才**置郡,為什麼不能跟河南府轄下的洛陽、偃師、鞏縣等地同等待遇?
鑒於這些不滿情緒,他們很快就背離了元顥,後來元顥在臨穎縣被縣卒所斬,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被穎水上游的穎陽、陽城、康城三縣府戶軍所牽制,麾下親衛盡皆失散的原因。所以,元顥的首級一送到京師,元子攸就下令犒賞陽城郡府戶軍,並且給復陽城郡三年錢糧,以示褒揚之意。
如果是在之前。這個命令很容易落實,無論是管轄陽城郡的司州,還是朝廷的尚書民部曹。都不難拿出這樣一筆錢糧來發放犒賞,以及返還陽城郡今年繳納的租賦。然而,如今情勢卻不一樣,朝廷的府庫都掌握在爾朱黨羽手中。司州府庫也被之前的元顥用得一乾二淨。因此,兼任司州牧的城陽王元徽,便和錄尚書事上黨王元天穆打起了擂台,誰也不願承擔這筆額外的花費。
不僅如此,由於之前幾番動盪。郡中也是府庫空虛,太守為了節省錢糧,將整支府戶軍遣散回家,卻沒有發放所欠的軍餉和補貼。結果眾府戶忍無可忍,聚眾攻下郡城,趕跑了朝廷任命的陽城太守,並公推前府戶軍軍主黃嵩執掌郡務。只可惜,如今時值初冬。郡內沒有任何錢糧。黃嵩根本支持不下去,又不願承擔叛亂之名,因此不等朝廷派軍征討,便主動遣散軍隊,前來洛陽的司州府自首。
與此同時,陽城太守也來到了洛陽。向尚書兵部曹告急。這樣一來,尚書檯和司州府兩方面又起了爭論。尚書檯認為這是一起叛亂。即使首謀自首了,也應該派兵平叛鎮壓。以免威脅到京師;而司州府則認為,這只是一起民變而已,是尚書民部曹失職,不願返還錢糧,才逼得遣散的府戶憤而驅趕太守,如今最重要的,乃是安撫軍中府戶,鎮之以靜。
事實上,兩方爭論的實質,乃是河南諸州的控制權。這一地帶是天子最後的倚仗,也是魏朝統治的核心,儘管元天穆權勢熏天,一時卻也無法介入。然而這一突發事件,於他卻是介入河南地帶的大好時機,只要坐實郡中府戶的叛亂之名,然後派忠於爾朱家的軍隊平叛進駐,就等於是在河南地帶釘入一個楔子,從而打破這鐵板一塊的局面。
陽城這一郡,雖然戶口不多,地理位置卻極其重要。其東不遠處的伊闕,是從洛陽至荊州的要道,而這一郡則居於穎水的最上游,俯視整個豫州,並可沿著穎水直通豫州最精華的穎川、汝陽、陳郡等地,最後直達淮南壽陽八公山一帶。當年前秦苻堅南征,先遣其弟苻融率軍出穎口,然後與其會師於壽陽;二十多年前,中山王元英也是沿著這條通道南下,擊敗蕭衍之弟臨川王蕭宏的五十萬大軍,然後向東攻克馬頭,進圍鍾離,結果被梁朝名將曹景宗、韋睿擊敗。
所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無論是身為天子的元子攸,還是兼任司州牧的城陽王元徵,都能夠看出元天穆的這一謀劃。為此,元子攸一面拉攏剛剛平定蜀賊回到京師的樊子鵠,改封他為襄陽郡公,出任荊州大中正,以示褒寵之意,一面將這件疑難案件交給廷尉寺,令廷尉卿楊機妥善審理。為此,他還徵求了新任尚書令臨淮王元彧的意見,特地下詔晉陞周惠為從五品廷尉司直,一同參與審理此案。
也難怪天子會想到周惠,這件事情的確繞不開他。一則他身負斷獄之能,如今在廷尉寺任官,有參議案件、執獄議人的職責;二來當初元顥重征司州租賦,卻豁免了河南府、滎陽郡兩地,乃是聽從了楊昱的勸告,而首先倡議的也正是他。此外,從桓叔興南投以來,河南府戶軍由於精銳盡失,僅僅只剩下一個空名,再沒有人能夠晉身朝堂之上,而周惠則是其中唯一的特例,如今也是所有河南府戶中地位最高之人。
可以想見,在一眾河南府戶中,肯定是廣為傳揚著周惠的事跡,其中既有為民請命、報恩棄官的義舉,也有從戰北中、伏波中渚的英姿。雖然後兩件事觸犯了元子攸,屬於屈身事賊,但戰績卻是實實在在的,放眼整個魏朝的軍中,也沒有第二名將領曾經駐守孤城,力抗五六十萬大軍,並且還趁夜襲破大軍的前軍營壘。(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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