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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渚發生變故,要說最焦急的人,無疑是大河南岸的元顥。這不僅是因為河橋南段被燒,斷絕了他與中渚李苗、北中陳慶之的聯繫,也不僅是因為中渚的大批船隻可能落入河北軍手中,對他的沿河防線造成巨大威脅,更重要的還有天命和正統的問題。
想想看,元子攸才燎壇祭河,大河中渚立刻有軍隊策應,若是任其成事的話,落在軍民眼中,豈不就說明元子攸身負天運,乃是大魏正統,故能得到上天及河神的眷顧麼?而元子攸是正統的話,他元顥元子明不就成了篡逆?
「楊忠何在!」他站在望台上大聲傳喚道。
全副武裝的直閣將軍楊忠立刻上前,拱手向元顥請命:「微臣在此!陛下有何吩咐?」
「你速速調集船隻,領本部虎賁宿衛攻上中渚,務必將叛賊殲滅!」
「陛下,」楊忠遲疑著躬下身去,「如今正值夏汛,河水湍急,行船頗為困難,而且很容易被衝散隊列,到時只有少數人登渚的話,恐怕起不到什麼作用……陛下,微臣不怕死,只怕救援不成,耽誤了陛下的大事!」
「那你說怎麼辦?」元顥簡直要氣急敗壞了,「難道就這樣任由中渚陷落?!」
「陛下請看!」身邊的近侍史那桐忽然指著河北,尖著嗓音提醒元顥,「北中城有軍隊去支援中渚了!」
「是嗎!」元顥大喜,連忙撇開楊忠,轉眼向北岸望去,果然見一支千餘人軍隊出了北中城,飛快的向中渚衝過去。為首之人身著明光鎧,手提五尺長劍,身後跟著好幾個身著兩襠鎧的護衛,顯然便是這支軍隊的主將。沿途遇見一支前來阻擋的小股鄉兵,這主將即刻和身撲了過去,當即將前列的兩名鄉兵劈下了河橋。受他的鼓舞,身後的護衛和士卒大為振奮,很快便衝入敵軍之中,將這支鄉兵徹底擊潰。
「真是好一員勇將!果然不愧是陳車騎麾下的人!」元顥以手加額,感謝著上天的眷顧,「有此人率軍支援,河橋中渚無憂矣!」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望台下的眾臣聞言,紛紛躬身下拜,向元顥致上恭賀之詞。
「眾卿不必多禮,」元顥遍觀台下眾臣,見諸臣大多碌碌,結果挽救這一危局的還是南軍,心中不禁大為感歎,「可惜臨淮不在……平日他常諫朕疏離陳車騎,不知看到了這一幕,他還有什麼話可說!」
「陛下,這人不是南軍,」史那桐雖為閹人,倒還有些見識,連忙提醒元顥道,「陛下請看,他們穿的是黑衣黑甲,是我大魏的軍隊!」
「我大魏的軍隊?」元顥定睛一看,果然如史那桐所言,卻是他剛才太過激動,一時忽略了這支軍隊的服色。
好在他此時心情極好,並不會在意這個疏忽,反而還有些高興。看來,在他自己募集的軍隊中,還是有忠誠勇武之將的麼!
只不過,在高興之餘,元顥也感到非常疑惑。他很清楚的記得,除了陳慶之所部之外,他並沒有安排其餘軍隊入駐北中城。那麼這突然冒出來的勇將,還有他麾下的千餘軍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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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攻上河渚的周惠,並不知道他給元顥帶來的困惑,更不會想到居然會被冠上「忠誠勇武」之名。剛才遇到那小股鄉兵阻截時,他其實頗感棘手,然而身處河橋之上,避無可避,只得仗著有鎧甲防身,硬著頭皮猛撲了上去,沒想到卻一下子劈倒一人,嚇倒一人,從而大大鼓舞了本方士卒,一鼓作氣的將這股鄉兵全部趕進了黃河。
這樣乾脆利落的勝利,讓周惠對陳慶之的統軍心得又多了幾分體會。他抖擻起精神,率麾下千餘士卒衝上河渚,逕直前往交鋒最為激烈的地方,也即是河渚另一邊的河陽中城。
由於河渚地基不牢,河陽中城自然也不可能修得有多堅固,與其說是一座城池,倒不如說是水寨更為確切些,大部分都是木製結構。宇文莫紇是個聰明人,他燒掉河橋南段的同時,事先安排在水寨中的人也趁機放了好幾把火,把整個河陽中城攪得一片混亂。如此一來,儘管他只有六七百夏州義軍(叛軍?),算上策反的夏州郡兵也不到兩千,依然比不上李苗手中的三千兵力,卻成功的將其壓制在了河陽中城之內。
要說李苗,也是曾經外鎮一地、討平兩州蜀賊,算是頗有經驗的宿將。然而,他畢竟是文臣,在台軍中並無職務,所領的都是倉促召集的地方兵馬,統率並不能由心。夏州義軍首領宇文莫紇,原本是他深為倚重的舊交,托以守備河橋的重要任務,卻沒想到對方會反叛,而且還選中了一個極好的時機。猝不及防之下,他不僅要平復城寨內部的混亂,而且軍心也出現了動搖,理所當然的大落下風,哪能夠貿然出城討伐叛軍呢?
然而,當周惠挾著戰勝之勢,士氣如虹的前來支援時,形勢立刻發生了變化。城內的各地兵馬,固然因此倍受鼓舞,人情大安;城外的圍城叛軍,更是不得不引兵散去,以免遭受內外夾擊之厄。
「往河灣退!」宇文莫紇滿臉不甘,大聲招呼手下的叛軍,「河灣有小寨,可以抵擋敵人!事有不濟,還有船隻可以渡河!只要把船駛到河北,就是咱們的大功!」
聽到宇文莫紇如此鼓舞士氣,周惠心中大定。顯然,宇文莫紇倉促應對,犯了一個錯誤。他不提退路還好,一提退路,麾下士氣固然有所回升,卻失去了拚力死戰的戰意,絕對無法抵擋住自己這士氣如虹的平叛軍。
由此看來,自己這一仗是贏定了!
「弟兄們!敵人已經膽寒,速速隨我進擊!」周惠高舉長劍,再次領頭向敵軍衝去。身後的千餘軍士,也無不奮勇爭先,隨軍主追擊倉促撤退的敵軍。
眼見屬下盡皆棄小寨而不顧,人人爭相逃往河灣搶奪船隻,宇文莫紇總算明白過來,自己剛才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他試圖召集身邊的人抵抗,只可惜兵敗如山倒,誰還會聽他的呢?好不容易拉攏的夏州郡兵,已經紛紛丟下武器,向面前的軍隊投降;而自己那數百殘部,則注定會遭到滅頂之災,不是死於對方的衝擊之下,就是死於水流湍急的河中。
宇文莫紇歎息了一聲,提劍刺入了自己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