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請息怒!臨淮忠心,天日可表,偶有失言,還請陛下原宥,」元延明連忙替元彧向元顥謝罪,同時也旁敲側擊的表示了不滿之意,「只是,陛下乃我大魏天子,遇事亦當謀於魏臣,如今台軍雖未盡備,不減十萬之數,豈須倚仗區區七千客軍?且陳慶之雖有保駕之功,畢竟乃梁主近臣,妻子家族皆在南朝,陛下即使竭誠相待,彼輩也不可能盡忠以報,終究會棄陛下南歸。」
元顥默然無語。這正是他擔心的地方。
在此之前,他一直認為,自己之所以能夠以七千人縱橫淮北,降伏邱大千、元暉業部,受洛陽眾臣迎奉為帝,乃是由於天命所歸;而一旦正位洛陽,諸方自然望風景從,元天穆雖有近三十萬台軍,也不可能翻起什麼浪花。當年的外戚高肇,和元天穆一樣錄尚書事、兼領軍將軍,權勢傾於天下,可是宣武帝駕崩後,新天子以一紙詔書相召,他雖然手握三十萬台軍在外征戰,也知道赴召後不會有好下場,卻還不是孤身入洛陽束手待死?
至於爾朱榮,元顥也沒有放在心上。魏朝立國一百四十多年以來,權柄一直牢牢控制在中樞手中,從沒有地方藩鎮能夠做大,他爾朱榮又能如何?
然而,前兩日從河北傳來的急報,卻給了元顥重重一擊。河北諸州居然都附從爾朱榮,合計有二三十萬人聚集到他的麾下;元天穆的台軍也沒有棄明投暗,歸附中樞,而是選擇了跟隨元天穆,前去相州與爾朱榮匯合……如此一來,洛陽將會面臨五十多萬叛軍的進攻!
不僅如此,洛陽的許多朝臣,也漸漸出現了動搖的跡象。先前休沐在家、不肯出仕的自不必說;早上的大朝會,也有相當多的人稱病缺席;甚至還有人暗地離開洛陽,渡河前往河北依附元子攸。這些異常狀況,讓元顥對其餘朝臣也產生了疑慮,因此才會解除元延明的領軍將軍一職,改以年僅十歲的太子元冠受擔任,從而將大部分兵權收歸自己手中。
出現這種誤判,只能說是元顥沒能認清現實吧!自宣武駕崩以來,朝政掌握在太后胡氏、權臣元乂、權閹劉騰等人手中,朝廷綱紀大亂,自上而下皆以聚斂為務,不僅嚴重消耗了國家元氣,也將中樞威權敗壞殆盡,等到六鎮舉兵,其餘各地也紛紛趁機叛亂,終於釀成了現在的危局。在這種情況下,中樞名義還能起到多少作用呢?
正是因為中樞無力,爾朱榮才得以恣行威福,以麾下親信為刺史、都督,取得了河北諸州的控制權。而這段時間內,元顥一直都在江東和淮南,與魏朝消息阻隔,不知道河北的這些變故,臨到如今,他還以舊日眼光看待爾朱榮,出現誤判實在是很自然的事情。
況且,元顥本人的作為也很值得商榷。無論是任人唯親,還是終日宴樂,都是很傷人品的事,讓不少朝臣大失所望。元顥本人或許不會承認這一點,但淮北諸州遲遲不願歸附,洛陽朝臣不時北逃,卻和元顥的驕奢怠惰離不開干係。
過了好半晌,元顥才長歎一聲,徐徐開口說道:「兩位卿家的這番諫言,朕已經明白了。那麼依兩位的意思,該把南軍放在哪裡呢?」
「自然是堅守北中城,將叛賊阻於河北之地!」元延明不假思索的回答,「南人守城之能,天下皆知,由他們堅守北中最為合適不過;況且,他們家眷都在南朝,絕不會投靠爾朱一黨,這一點也比洛陽的任何將領都能讓陛下放心……萬一事有不諧,北中失守,南軍全軍覆沒,也是為我大魏去一隱患,而咱們則還有大河天險阻攔叛賊。」
「……就依安豐之言吧!」元顥閉上了眼睛。
……,……
元彧那聲帶著敵意的冷哼,周惠自然聽在耳裡。他立刻猜測,或許元彧已經認出了他,對於元顥破格召見他的行為,或許也產生了不滿和懷疑。不過,對方是宗室王爵、錄尚書事,不僅位高權重,而且聲望隆厚,無論要做什麼,他這個六品綠袍都沒有能力和立場阻攔,也只能望著對方的背影翻一翻白眼吧!
回到車騎府之後,周惠把受到元顥召見的事告訴了陳慶之。陳慶之一聽,立刻在床榻上坐起來,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一會兒,他忽然一拍床沿,口中哈哈大笑:「魏主陛下這麼說,恐怕是因為北方形勢嚴峻,要借重咱們的力量了呢!」
周惠點了點頭,附和陳慶之說:「將軍明鑒!屬下也認為是這樣……不過屬下很擔心,臨淮、安豐兩位殿下已經有所察覺,如今返身去見魏主陛下,很可能對我軍有所圖謀。」
「此事卻是無妨,」陳慶之笑著拍了拍榻邊周惠的左肩,「允宣啊,人都是有趨利避害之心的。魏主陛下已經在謀劃後路了,臨淮、安豐兩王便是覺察又能如何?他們位居宗室之望,可以轉投元子攸,魏主陛下卻是不能,自然不會全力信任兩王。」
想到這一點,陳慶之的情緒突然好了很多。他下了床榻,光腳踩著木屐,試圖在臥房內踱上幾圈。可惜這三天他不僅胸悶氣短,而且胃口奇差,只勉強進了一點羊肉粥,因此體力嚴重不足,才走了半圈,就有些氣喘的樣子。周惠見此情形,連忙扶著他返回榻上。
「這北方的酪漿羊肉,還真是不習慣食用!」陳慶之歎了口氣,忽然想起昨天楊元慎的除祟文,忍不住就輕口念了出來,「菰稗為飯,茗飲作漿,呷啜蓴羹,唼嗍蟹黃……唉,他又怎知茗飲蓴菜之美,魚羹蟹黃之鮮呢?」
陳慶之的話,讓周惠心中一動。他想了想,笑著對陳慶之說道:「將軍可是思念江南之風、水鄉之味?此事卻也容易。」
「允宣,你有什麼辦法麼?」陳慶之喜道。
「是,」周惠點了點頭,「剛才聽將軍提到茗飲魚羹,屬下倒想到了一個地方,或許能治好將軍的水土不服之症。」